[原创] 记忆的城
2020-12-14叙事散文欣梓
我应该怎样来称呼它呢?从情感上,称它为故乡显然是不合适的。因为对于它,我是一个入侵者或者说是闯入者。我的血液里仍然还有高梁红红的影子,我的呼吸中那丝丝粒粒的泥土味还没有消失殆尽。这里东西纵横、南北交错的街巷不会将我认作故人,在某个门牌号码上
我应该怎样来称呼它呢?从情感上,称它为故乡显然是不合适的。因为对于它,我是一个入侵者或者说是闯入者。我的血液里仍然还有高梁红红的影子,我的呼吸中那丝丝粒粒的泥土味还没有消失殆尽。这里东西纵横、南北交错的街巷不会将我认作故人,在某个门牌号码上可以触摸到先祖体温和耋耆老者也不会惊讶地喊出我的小名并嗫嚅这么大了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现在在哪个单位做事成家了吗媳妇娃娃都乖吗一类的话。但在我的履历表中籍贯一栏里,我总是写下“甘肃天水”这样四个字。而且在六年前一个秋天的傍晚,在我将我的锅碗瓢盆以及妻儿用一辆破旧的农用车拉进这个小城耀眼的灯火中时,我已荣幸地成为了它二十万居民中的一员,现在,我熟悉了它的道路如同熟悉了我手掌。我想,无论如何,是我该对它有所确认的时候了。因为我现在以至将来的生活都已离不开它的街道、公交车、菜市场、粮油店、商场、银行、饭馆,如果其中有一种离弃了我,其后果都是可想而知的糟糕。
那么,我又该怎样来称呼它呢?
它是一座城。对于初识世界的我来说,它是新奇的,又是陌生的。它是诱人的,却又是冷漠的。而我情感世界的形成与建立却来自于一个距它四十华里小山村中的饮烟、田埂、庄稼、场院、低矮的山墙和黝黑的炕洞,我的情感经验来自于祖父的溺爱、父亲的巴掌和小伙伴们的嬉戏。
我与它最初的联系是我幼年的想象。一入腊月,乡村就进入了自己每年最隆重的庆典当中,而我的祖父和父亲,总是要在某个一半还黑黢黢的黎明背着里面装着或玻璃或瓷质的各式各样坛罐瓶壶背兜进城去,在傍晚或黄昏时分,又将油盐酱醋蒜苗、菠菜、芫荽、大茴香小茴香等各种调味品背回家来。在吃完晚饭后,他们会谈起爷坑、猪羊市、西关里等等这些稀奇的名字,还会比较今年的醋与往年的成色、价钱……他们的语调是缓慢的,其中不包含任何情感的成份,他们互相的交谈也缺乏连惯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到哪儿是哪儿,而一旁的我却听得津津有味;正月初一或初二,在城里工作的大伯父会携家带口一身吉祥和喜悦地走来,他们提包中的糖果、花生、点心、罐头、桔子、茶叶、蛋糕又将我带进似梦非梦想象中:城里真是一个好地方,一切都是那样地神奇,富有魅力。因此,每年春节接送从城里来的大伯父一家成了我们除穿新衣、吃肉和白面蒸馍、放炮仗、打秋千而外又一项重要礼仪。若是那一年大伯父一家没来,这年也就过得如同没有肉吃、没有新衣穿一样白汤寡水没有一点儿滋味。这一切留给我的玄想是:城里和村里住过的知青手里拿的可以留下人的面相却吸走人的精血的照相机一样吗?它是否就是一个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大魔盒呢?要不然,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它都有呵!
七岁或八岁那年,祖父终于领我来到了梦寐已久的城里和城里的大伯父家,我终于看见了一座实实在在的城,它不方不正,却有马路和汽车,有楼房和楼梯,有电视和商店。临别时我是那样地依依不舍,已爬上北山瓦窑坡的我不顾祖父的阻拦又跑回城内,花了五毛钱在百货大楼将已瞅好的一把黑铁皮玩具手枪买到手后才心满意足地像一个英雄一样跟着祖父回家了。现在我明白,城里之所以吸引一个乡下孩子的不是别的,只是区别,城里生活与乡村生活的区别——形式上的区别,就生活的本质而言却是一样的。即活着,无外乎吃喝拉撒睡,无外乎为着这些在日子中的奔波和劳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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