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里春秋

　　鞋里春秋 　　刘敬胜 　　八岁那年秋天，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学头一天，母亲早早地带我去集市，给我买了人生第一双全新的黄色解放鞋。 　　俗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它说的不仅有衣服，还包括鞋。我有三个哥哥，大哥穿完的鞋，二哥穿，等到三哥换下来，就已经破旧不堪，再到我的脚上，更是补丁摞补丁。我穿的最破旧的一双黄色解放鞋，曾经摞了八块补丁，鞋底破了一个很大的窟窿。父亲很机智地割下来一块轮胎，用胶水补上。我在这双鞋里垫了厚厚的鞋垫，穿雨踏雪，竟然穿了整整一年。 　　穿新鞋前，母亲不住声地叮嘱：“你可得好好穿这双鞋，别穿着鞋爬树，也别往沟里跑，别光顾着玩，把鞋丢一边……”母亲的叮嘱很多余，拥有一双新鞋是我盼望已久的，怎么可能不好好穿。 　　每天我穿着新鞋和同学们一起去上学，心里美滋滋的。我怕把新鞋穿坏了，遇到下雨或下雪天，我仍旧穿哥哥们换下来的旧鞋。记得有一年初冬，去上学时天气晴朗，没想到很快变了天，下起了雨雪。放学时，路上雨雪混杂，再加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踩踏，泥泞不堪。我脱下鞋子，一手拎起一只，撒开腿往家里跑。脚踩在冷冰冰的雨雪上，把脚都冻麻了。母亲看到我光着脚跑回家，又气又心疼，不顾脚丫上的泥，赶紧用手揉搓，我说暖和了，母亲把我的脚放到温水盆里，还骂我笨，干嘛不穿鞋！我听着母亲骂，心里还很得意，只要不把鞋子弄脏，随便怎么样都行。 　　随着一双双黄色解放鞋的码数越变越大，我也上完了小学和中学。 　　收到中专录取通知书，当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商量我的学费，还有我要带的东西。父亲说：“孩子要去曲阜去上学了，总不能让孩子还穿黄球鞋吧！”母亲答应着：“城里早就不兴黄球鞋了，要不带孩子买两双运动鞋。”一双运动鞋比黄色解放鞋要多花三十多元，我知道父母为了我的学费，已经费了不少心思，不想再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负担。我说：“黄球鞋也很好，我穿习惯了，觉得很舒服呢！”父母一起摇头：“咱也不能太寒碜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当我们犹豫要不要去买运动鞋时，在煤矿工作的姨夫到家里来，不仅仅送来了祝贺的礼金，还带来了两双崭新的回力鞋。姨夫说：“矿上的篮球队发的，平时也穿不着，所以带来，看看谁能穿。”我打开鞋盒子，看着红白相间的鞋帮，赶紧穿鞋带，小心翼翼地穿到脚上，我开心地跳了几下，脚下软软的，比黄球鞋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姨夫临走前承诺，每年都会给我两双“回力”，直到我中专毕业。 　　95年秋天，我穿着姨夫送的回力鞋，踏上求学路。中专三年，无论春夏秋冬，我都穿着回力鞋，往来于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操场之间，有时在图书馆静静地阅读，在曹雪芹、高尔基、汪曾祺等古今中外作家们书写的文字世界里徜徉，有时在篮球场上奔跑、追逐、投篮，挥洒青春的激情和汗水……我始终明白，一双崭新的“回力”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和最持久的幸福，没必要艳羡城里同学穿着锃亮的皮鞋。 　　99年，我到乡里的水利站上班，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回到家就交给了母亲。母亲开始推让不要：“你买双皮鞋吧，上次你同事到家里来，我看他们都穿皮鞋，就你自己还穿着运动鞋。”我笑笑说：“娘，没事，等把家里欠的账还上了，我再买皮鞋。”母亲接过工资后，摸摸我的头，眼圈刹那间红了。 　　当年春节，县城最繁华的商厦里搞促销，皮鞋打6折，我认真挑选，试穿，用半个月的工资，购买了我人生中第一双皮鞋。当我走出商厦，穿着新买的皮鞋站在县城的大街上，看人流往来穿梭，心里五味杂陈。我忽然感觉到生活如此公平和美好，它让你付出很多，同时也让你得到了很多！ 　　如今，我已不惑之年，家里的鞋橱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布鞋、运动鞋、皮鞋，每个人都可以按照季节、活动和工作场地变换，穿着不同式样的鞋子，儿子和闺女也不用再穿破了的鞋子。可当年穿过的第一双新的黄色解放鞋、回力鞋、皮鞋，和它们的故事，偶尔会在某个夜晚，重新浮现出来，让我反刍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