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流光如歌

　　　　　　　流光如歌 　　我想说的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几个片段。在岭南的一个小城市里，温和的，象蜜蜂酿造的蜜，象三月花开的声音，象秋色里晚飞的红青蜓。 　　　　１、那片沙滩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沙滩。连着韩江水和对岸的金山古松，它常年累月地，在那条江河旁边躺着，象个慵懒的少妇。雨来洗去它偶尔的尘埃，更多时候它春暖花开一片美好。 　　小的时候常去那里。白天去，中午去，暮了还去。一天去三趟。理会不清它在我童年里有什么样的意义，似乎，除了那里之外，我找不到比那更宽阔的天地。姥爷曾经答应我，给我做最漂亮的风筝，等秋凉的时候带去那里放风筝。秋凉了，在那之前他给我做过许多风筝，只是，往后的许多秋，我面对成长，面对失去和得到，不再有谁给我做风筝。那个在秋凉风高的时候，放开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风筝的梦，只能是一个遥远的梦了。昨年，适逢放风筝的季节，我跟某个朋友说起，他说，我虽然做的不好看，但我可以做个给你。也曾和某些朋友在那看风筝放过风筝，可感觉全无了。有时候，记忆就是这样，有些藏着藏着，成为佳酿；有些埋着埋着，都腐烂了。 　　那个沙滩很小，很平淡无其。但我在那里，春天的时候，找到藏在沙里吐泡泡的蛙贝；夏天的时候，在浅水里找到形状奇怪的鱼；秋天的时候，找到姿态百千的朽木；冬天来临，躺在那沙粒上，玩得满嘴是沙，阳光尽是温暖，偶尔，还在水里淘到金光闪闪的沙片。我总以为，那是不是，有童话里的哪个金人，在河里洗过澡而掉下的金片？ 　　那个沙滩带给我的快乐和幻想，总伴随着沙滩草地上的牛羊和我的岁月一起成长。每次，我想起我为什么本质里有着对大自然的崇拜和向往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沙滩。那个我许久，许久，都不再踏及的沙滩。 　　　　２、堤坝上的小亭子 　　那个亭子很小，风吹到里面来，很凉。它就在沙滩的堤坝上面，在马路的中间，行人往来，自行车往来，摩托车往来，唯独大客车没法通过。 　　那个亭子，在我五岁的记忆里就有了。亭子里有个摆小摊的老人，和姥爷是同个伺堂里的人。在我们这里，伺堂有时侯就相当于一个大家族，尽管没有亲缘关系。但现在这种世俗少了。自个家的有时侯还不见得亲近。 　　我忘记那个摆摊老人的样子，但我记得在我最炎热口渴的时候，姥爷就领着我，带我走进那个亭子，我就可以喝到非常好喝的饮料。我记得好象有冰凉的柠檬水，有用糖水冻得花花绿绿一条一角钱的小雪条，有那种喝了胃会打酣的健力宝。我会躺在那两道冰凉的石板面上，那石板象冰块一样，夏天正合适，冬天躺着就不行了。然后，我听着姥爷和摆摊的老人磕唠几句，然后，姥爷抱着我回家，一路指着在堤坝下面吃草的牛羊说：乖孙女快看，这是牛牛，这是羊羊，白色的…… 　　许多年以后。那个亭子在一个寺庙的修复中，被重茸一新，摆摊的老人不见了。亭子里更多的，成为流浪汉避风遮雨的场所。有次，我无意提起那个摆摊的老汉，妈妈说，他死了。死了很多年了。我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去年，姥爷跟我，爬着山梯走上那座堤坝，路过那个亭子。小表妹很高兴，姥爷牵着她的小手说：慧慧看，那是牛牛哦，那远远在吃草草的，就是牛牛哦。在他背后，我的眼眶突然一下就红了起来。下堤的时候，姥爷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扶公公一下。”我分明感觉到从手上传来的力量，是恐惧，是依赖，是信任，是年岁不再。 　　那个亭子，装新一修，我却不爱去了。很多的很多，都流失了，在光阴了。又有很多的很多，似乎都在经历着什么，我说不出，道不明。这年岁，这人生如梦，一场，就只一场。 　　　　３、湘子桥上的石牛 　　如今，说起湘子桥，已经不会再在以后的日子出现了。因为景点改造的必要，湘子桥更名了，叫做“广济桥”，要恢复成二三沙船二四舟的旧代风貌。所以它被拆了。现在，重建中。 　　原本，桥上有只石牛，是这座桥的特色。被拆的时候，很多人在那座桥流连，在那只牛旁拍照留念。那天，朋友说，去拍个照片吧，不然就不会再有了。我没有答应。然后，等暮色来临，最后的封桥时间到了，大门一关，我的心，却是重重地跌落。 　　小的时候，姥爷用他那辆大大的邮政车，在车前面绑个座子，我就是坐在姥爷的单车上，认识了湘子桥的石牛，开元寺的四大金刚，西湖公园的矮亭，北大门的城墙楼……每次，姥爷都会把我抱到那只石牛上，我坐在上面。我是有惧高症的，所以我想为什么到现在，对于坐在石牛上面的记忆全无，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是，桥下那滚滚的，黄黄的韩江水，傲然的石牛，和那串过大街小巷，我咬着糖葫芦的记忆，和着童年里，那辆大大的浓绿色的邮政车清脆的铃声，常常，穿过大街小巷，回到我的梦里。 　　那只石牛政府安置到哪了？我没有去了解。但是明白，它的样子，有关我童年的一切，我安置到脑子里了。我只是遗憾，我没有去照张相。很多时候，遗憾无补。 　　　　４、发卡、虾、排骨莲藕汤 　　小时候，多才多艺的姥姥会唱着潮州很古老的，非常有名的爱情潮剧《陈三五娘》哄着我入睡。很多时候，我觉得姥姥非常能干，她听的潮剧，有的一次就会唱了。常听姥爷和姥姥的大姐，姥姥周边的人，夸奖姥姥是如何一个聪明贤惠有爱心的好人。 　　小黄毛丫头的我，当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名字非常灵气，有个雪字。她有很长很黑的头发，眼睛很漂亮，长得象个漂亮的瓷娃娃，过街的时候常会紧紧地拉住我的手，怕我被车撞到。小时候，我的头发青黄不接，非常难看，可我终于还是留了一头长发。姥姥教我唱《陈三五娘》，我会唱了，我对姥姥说：“姥姥，以后，你要帮我买个非常好看的发卡，象电视上的一样，闪闪发亮的那种，我还要化很好看的妆。”姥姥很高兴地说好。 　　那时候，我已经会偷偷学着抹阿姨的口红，把自己摆弄得乱七八糟。我羡慕那长长头发的女孩，象天使，我相信我的姥姥可以帮我打扮成一个天使。姥姥手很巧，给我做过很多衣服，很漂亮，姥姥缝制衣服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画画。现在的我，时常对服装对设计对缝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莫不是那样潜移默化的影响。 　　小时候，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唯一活动的场所，就是楼上那大大的空间，我在那里和雪玩扮家家酒；甚至硬拉过弟弟当我的学生听我“讲课”；我在那里种很多植物；我捉过螳螂，被咬破手指后，懂得怎么抓他们了，我喜欢它们身上嫩绿的颜色，和好看的眼睛，我抓他们，给他们找窝，可它们常常住两三天后就走了。还抓过很多在晚秋时候会飞的红蜻蜓，我给它们找蚊子，喂饱它们后，再把它们放走，看它们在晚霞中满天飞舞，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那高兴，是色彩浓烈的晚霞色。我没有宠物。如果说我唯一真的养过什么，那就是姥姥为我保留的虾。 　　姥姥知道我很爱吃蟹和虾，每年的秋天，正是蟹肥美虾活跃的时候，姥姥会跟我到市集上，买来回家烹煮。那天，我看着虾很可爱，我说姥姥给我养几条吧。姥姥和姥爷就找了个小盆子，给我几条活泼乱跳的虾，我养着很高兴，每几分钟就看一次，长时间都呆在那。从此我知道了虾是会剥壳的。许多年后的某天，我跟我的父母说，给我几条虾养吧。他们说，养不活。我说，我养活过，它们还会剥壳。他们呵呵地笑。然后，我吃掉了那些炒得鲜红鲜红的虾。 　　姥姥做的菜非常好吃。我最喜欢她熬的排骨莲藕汤，姥姥熬汤的时候很用心，什么时候该下什么佐料，该是什么火侯，她都掌握得很好。每次，我都很开心地端上很大一碗，然后到我的小天地里，很开心地看着晚霞，甚至冬天白天走得快点了，我看着月光，喝着那可口的汤。我记得，在晚饭的时间，我坐在那张长长的椅子的一脚，饭桌上会有我挑食的声音，电视里会有中央一套的少儿节目那主题曲：大风车呀支溜溜地转…… 　　姥姥得病后，长卧不起。我不敢再跟姥姥提，说姥姥你答应过给我买最好看的发卡，让我做最可爱的小天使。是那样的一晚，姥姥突然对我说，我给你编辨子。我说好啊。姥姥坐在病床上，用那久病枯可见骨的手，颤抖着给我扎辨子。最后，她说：不扎了，姥姥老了，扎不好了，不好看了。我忍着心酸的眼泪，笑着说：谁说的，姥姥扎的最好看了，我很喜欢啊，我很喜欢。那时候，我不敢跟姥姥说任何关于生死的问题。很多时候，我心里一直很想很想问姥姥，不，是请求姥姥答应我，我想告诉姥姥：如果姥姥死了，你化做蝴蝶来看我吗？姥姥你一定记得要来看我。 　　但我始终没敢问。很多年后，有那么一天，突然听到电视里，传来大风车的那首熟悉的旋律，十多年过去了，这首歌还在，却引得我突然间的泪如泉涌。那么多的，已经不在的。记得姥姥卧病的时候，有天突然要我唱《陈三五娘》，我支语了半天，完全没有印象。姥姥口气那么遗憾：你以前都会唱的啊，怎么一下就不会了？唉！ 　　我背过身。眼泪泛滥。我不够好。我真的不够好。我终于明白，我成不了天使，我不是天使。现实中，不会有童话发生。不会再有童话发生。 　　　　５、岁月如歌 　　如忆往昔，那个玩着不倒翁的婴儿，那个笑得嘴巴裂开的小黄毛丫头，那个幻想成为天使最后却注定悲哀的女孩，似乎，一切都在昨天。怎奈，年岁突然间就不再了。不再天真，不再单纯，不再完美，不再理想，学生的生涯，似乎也只是在昨天而已，怎么一下子，我就走出了那么多。我面对的，是个怎生的世界，怎生得如此令我不满，令我难过，令我无法安乐。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岁月，怎么一个感叹了得！ 　　我不知道，最近我是怎么了。好象，越来越不愿意面对着我必然的失去和必然的得到，患得患失于过去和现在之间。我明白那些美好如斯，陪伴如斯，但耐，怎让得我这样憔悴的遗憾和回忆，和现在。岁月从指间，那么轻易就划过，星空不再明朗，眼光已经模糊，我试图回到平静，让所有遗憾皈依，让所有悲伤皈依，但枉然，我摆脱不了这个不平静的现实。于现实中，越发不明朗越发糊涂。我想念那些面孔单纯的微笑，想念那些言语疼爱真诚的问候，但知，事物都是息息相生。流年里，我纵然如此败落，毕竟我真的曾经拥有过美好，现在，也在拥有，纵然我后知后觉。 　　滴落的泪，是流光中的闪亮。我宁愿相信，美好会存在，这片苦海我会过去，我终究会有那么一天达到我的福海。纵然我现在，学着，面对亲人的远去，面对所有的不如意，如何不可悲伤不可流泪不可难过。 ０４／６／１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