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城市情怀
2020-12-14抒情散文纳张元
我无数次从发黄的故纸堆和传唱数千年的古歌中了解到,彝人的祖先从不穿裤子和野兽赛跑,直到在窝棚里定居下来,刀耕火种,数千年来一直是在寻找森林,并不断向偏远的高山峡谷中迁移,而艰难走过这一段漫长历史的。到了我们这一代,突然打破了先人们几千年来的
我无数次从发黄的故纸堆和传唱数千年的古歌中了解到,彝人的祖先从不穿裤子和野兽赛跑,直到在窝棚里定居下来,刀耕火种,数千年来一直是在寻找森林,并不断向偏远的高山峡谷中迁移,而艰难走过这一段漫长历史的。到了我们这一代,突然打破了先人们几千年来的生存法则——不再寻找森林,不再向往高山峡谷,而拼命辨认那些蚂蚁脚杆模样的汉字,以期挤进充满现代文明的城市,与城里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仰望高空,傻看日月星辰每天匆匆忙忙路过头顶上空,故作渊博地谈论那些艰难绕过城市高楼的过路雀鸟来自哪一个更加文明的国度。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这个在千里彝山有许多关于它的古怪传说的城市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城市不是我的家。我的民族造就了我一副土头土脑的农民模样,我固执的农民脾气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我无法忍受现代文明对人类生存方式和生活内容的异化和摧残,在千里彝山自自然然生长的猪鸡牛羊,经过先人们数千年的时间检验,仍是确凿无疑的美味佳肴;城市人却用名目繁多的饲料添加剂,把它们折腾得吹气一样肿胀起来,鸡不鸡,猪不猪,寡淡无味,如同嚼蜡。我们固然应该感谢,在人口爆炸的今天,这种速效生长的养殖方法解决了人类必须的温饱,但我们也不能否认,与此同时,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猪鸡牛羊的身影已渐次离我们远去。我拒绝吃这种速效催化的动物。尤其令人困惑的是,当汽车作为人类的一种先进交通工具首次出现时,每个人的欣喜若狂是可想而知的,到如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辆使得我们哪怕横过一条普通的街道,也比过马奇诺防线还要困难时,我不禁倍加怀念大山里那些温馨自由的山间羊肠小道。
我不止一次体味到,物质享受与精神追求是游离的,命运常常把人置身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让人在夹缝中生存。一方面,对于现代文明的诱惑,我们无法拒绝,另一方面,我们的灵魂常常无法适应喧嚣嘈杂的生存环境,而游离背叛肉体,四处漂泊,去寻找宁静祥和的精神家园。但真正的精神家园是子虚乌有的,每次寻找,都只是一种简单的回归,于是,地老天荒古朴苍凉的千里彝山常常成为我反复吟唱的精神乐土,大山和山民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精神寄托。城市人貌似热闹非凡,本质上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巨大孤独,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戴着面具,伪装生活,水泄不通的人群填街塞巷,其实他们都是一个个四处游走的孤独的灵魂。街道旁不时有不伦不类爬满青藤的垛木房酒吧出现,正体现了一部分城市人逃离城市的愿望,这至少也是对城市生活的一种精神背叛。兰花命运的变幻莫测和哈巴狗身价的大起大落,表面上看只是城里人的喜怒无常,实质上则是一部分城市人自残病态心理的具体写照。一棵普通的兰草和几张丑陋的狗脸,竟然能够填满某些人的整个生存空间,并代表他们全部的生活内容和审美追求,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童年时代就听老辈人讲,城里有帽子仰掉还看不到顶的高楼大厦,令我着实向往不已,进城以后才知道,有些人在住进越来越高的高楼的同时,人格也越来越变得猥琐卑微,他们一方面粉脸笑迎四方客,另一方面却津津乐道于厚脸皮黑心肝的官场斗术的研究。人格分离已经成为一种像感冒一样普通的传染病。
我常常为自己的愚钝苦恼,面对城市我总是很茫然,城市以及城市中的一切都是一个个深不可测的谜。男人们的裤脚宽了又窄,窄了又宽,后来干脆让裤裆坠到脚老弯以下,形同马笼头,惨不忍睹;女人们的裙子短了又长,长了又短,最近好像又在开口上打主意,裤子上的拉链位置更是安得毫无道理,难怪一位作家惊呼:下一个口袋开在哪里?就连走路都成了一门学问,那些专门教人走路姿势的公司,生意格外兴隆。于是乎,一双双式样独特色彩斑斓的高跟皮鞋,清脆地敲打着冷冷的水泥路面,撒下一串串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我能感觉到,那些貌似洒脱的脚步声其实是刻意修饰的结果,充满暗示,显得意味深长,其目的,已不仅仅是为了走路。在千里彝山是绝对听不到这样悦耳的脚步声的,那里也见不到这样式样繁多的鞋子,只有草鞋,或干脆是赤脚,那些箕张得有些变形的赤脚,青蛙一样抠贴在陡峭的山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目的只有一个——仅仅是为了走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走得肋骨清晰大腿露筋,所以,千里彝山是没有胖人的。看着城里人为减肥反复折腾时,我就想,只要他们有勇气到千里彝山陡峭的山路上走一走,不用减肥,立马就能瘦得豺狗见了都要淌眼泪。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减肥是一种时尚,走路受苦是他们无法容忍的下作行为。
我很清楚,我已成了这个经常刮大风的城市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一种怪异的人文风景。会有许多好奇的人把我当作某种标本,用放大镜来反复鉴赏研究。他们将不会失望,作为标本的一种,我具有很强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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