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喝酒的人

喝酒的人
西北狼 　　木炭炉子烧得旺旺的，炉子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地响着，主人家开始招呼来客往矮桌边坐了。在巴马的山里只有矮桌子。凳子也很矮，坐下去，膝盖比大腿根还高。一溜的汉子，高着膝盖坐在桌边。女人和小孩们另坐了一桌。男人们要喝酒，要猜马，要说外面的事儿。 　　刚说到酒，酒就上来了，是白色的塑料壶装的，一人一个杯，满上。一杯至少三两吧？我猜。主人家站起来敬酒。汉子们一起站直膝盖，举起酒杯，脖子一仰，酒就顺流而下，一滴不剩地进了喉咙。一个把歌唱到全国唱到境外去的年轻人，嫌杯子太小，开始用碗，频频敬酒，频频喝酒。有三兄弟，老大在巴马县郊当养猪专业户，老二在南宁做生意，老三在南宁打工，哥儿仨结成统一战线，轮番向其他人敬酒，喝得面红耳赤，仍然一口闷。 　　酒喝三巡，老人家偃旗息鼓，酒量差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一步，右两步，斜到门外去。一只狗跟着出去了。两只狗跟着出去了。不知他在外面干什么，只听到狗在外面厮打得嗷嗷叫，叫声在这个名叫大龙崂的山洼里回响着，震得沼气灯也一闪一闪。 　　没出去的人，继续喝酒。大课已经结束，自习现在开始。广马还是东兰马？一个汉子乜着醉眼问。广马！另一个汉子大声接话。广马就广马！于是就见运指如飞，于是就闻吼声如雷，于是白色塑料壶里的苞谷酒就哗啦哗啦倒个不停。仔细听了，原来广马就是广东马，用白话喊的。 　　旁边的老人家，也不甘示弱，和自己的晚辈也吆五喝六地猜上了。不幸的是“一马四蹄”全被抓住了，O比四，想少喝点都不行，年轻人目光如炬。老人家总是教育年轻人，在喝酒猜马上也是要起到教育作用的。于是四杯酒，接力赛一样灌了下去。年轻人怕老人家醉了，另找下家猜马。不料老人家人老心不老，非要讨回个说法不可。于是，终于，年轻人输了个一比三，老人家翘着胡须稀疏的下巴，洋洋得意地说起了，想当年，猜东兰马…… 　　东兰马就东兰马！年轻人也不服气了，袖子一捋，跟老人家较上了劲儿。东兰马就是临近巴马县的东兰县流行的猜马，是用壮语猜的，年轻人大多讲桂林话，能讲壮话的不多。居然有会猜东兰马的年轻人。老人家杯子重重一放，嘴里的话刚刚冲出唇，手势已逼到年轻人的面前了，出手如电，端地是个高手。 　　炉子里的木炭开始变暗，这一顿酒喝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还没结束。主人家移开火锅，在炉子里重新添上木炭，锅里添上开水，几大盆排骨、鸡肉、羊肉、血肠又端上了桌。山里人家，平日吃青菜喝玉米粥也能过日子，但过年了，来客了，所有的肉都了拿出来。好东西要给客人吃，这是他们的待客之道。于是，桌子上堆了高高的猪骨、鸡骨、羊骨，桌下的狗们相安无事，太多的骨头，已经撑得它们懒得再度厮杀，宽容大度的它们甚至让猫也分一块骨头。这些几世修成的冤家，在大过年里，也临时讲和了。 　　从中午一点开始的酒，到晚上七点钟才结束。其实没有结束，另一家来客了，家里人来叫了几次，于是集体转移战场，到那家去，接着抓那跑得飞快的东兰马。年轻人怕老人家走不稳，老人家哼了一声，脚步轻快得象草上飞，比所有的年轻人还先赶到下一家的酒桌边。 　　酒喝得多了，就开始说事情了。几家人分配的山林，老人家们互有不服气的，趁着喝酒，年轻人开始调解。还是年轻人走得远见识多，话说得中听，老人家们心里再是有想法，面子上也是要嗯嗯几声的。毕竟，走南闯北的年轻人，还是自己教育着长大的，总不能觉悟比他们差嘛。 　　然后开始讲趣事儿。在乡卫生院当副院长的胖子说，我们这个地方，没文化，生的小孩多，国家计生委的来检查，山里人说，我们这里没有电，晚上两口子睡到一起，不生小孩做什么？国家计生委的工作人员无话可说。当养猪专业户的老兄没什么文化，讲不来那些笑话，就一个劲儿地拉着兄弟们的手，说他一个月至少挣他个七八千，一年少说也有十万块。旁边的兄弟乖巧，马上敬酒，大哥有本事，喝酒。于是之后不久，大哥摇晃着走开，再也没摇晃回来。一个在南宁上大学的年轻人说，我们巴马县是世界有名的“长寿之乡”，百岁老人比例全世界最高。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举出了另外三个县，并且说这是经过日本某某医学会的森下敬一先生多次考察后确认的。另一位也知道森下敬一。巴马人好象都知道森下敬一。另一位说，有一次森下敬一来巴马考察，带了他女儿来，在巴马街上买甘蔗吃，一个流氓摸了日本小姐的屁股，刚好被电视录像拍下来。电视节目一播出，整个巴马县城的人都愤怒了，要去打那个丢中国人的脸的家伙。 　　友好的日本小姐的尊臀，居然被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给摸了。想来愤怒的巴马人一定不会放过那家伙的。巴马人看不惯别人时，除了动拳头，就是动刀子。在巴马，最忙的人就是警察了。可是，据说那个长了咸猪手的家伙并没有被修理，究其原因是他当天喝多了酒。喝酒的人么，巴马人说。巴马人对喝多了酒的人，总是宽宏大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