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那一口水井
2020-12-14抒情散文潇湘珍珠
村东头有口水井。不晓得是爸爸的爷爷手上打的,还是爷爷的爷爷手上打的,反正年头不少了。井边光可鉴人的大麻石、架在井面上依依呀呀唱歌的轳辘、幽深静碧的井水,可以做证。小时候的我,是不被充许去井边玩耍的。阿妈请人给我批了八字,说我命里犯水。因此,
村东头有口水井。不晓得是爸爸的爷爷手上打的,还是爷爷的爷爷手上打的,反正年头不少了。井边光可鉴人的大麻石、架在井面上依依呀呀唱歌的轳辘、幽深静碧的井水,可以做证。
小时候的我,是不被充许去井边玩耍的。阿妈请人给我批了八字,说我命里犯水。因此,阿妈总是叮嘱了又叮嘱,不要我去塘边、河边、井边,生怕我会被水鬼拖了去。
财叔的女儿凤,却是和水有着不解之缘。不论是河里的水、沟里的水、田垅里的水,她都亲爱有加。就是她家里那口水缸里的水,她也能站在缸边,兴味盎然地瞧个半天。 财婶又气又笑。气的时候骂,你个死丫头,怕是水鬼投胎。笑的时候说,你这妮子,你的前世要不是一条鱼,就是一只田螺。 有上了年纪的叔伯阿奶摇头,说凤喜水过头了,怕是走也要从水里走的。 年少的我,不懂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理数。只认为凤是因为喜水,沾了水的灵气,靠了水的滋润,才水葱儿似的,这般水灵,这般清秀、这般可人。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和凤携手坐在门口的那条小溪中央的那块大麻石上,赤脚伸进水里,一任调皮的水花轻抚我们的脚背,亲吻我们的脚丫。我们背唐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我们唱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但凤的功课总是没有我好。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天生丽质难自弃,听多了长辈们啧啧的夸奖,得到异性爱慕的眼光太多,而不能沉下心来在功课里。所以当我们初中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县一中,她却名落孙山,回家当了财婶的好帮手。 我们还是姐妹,我们还是好朋友。偶然地,我们也写信。凤的文字、句子都是带了水的、流动的。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凤写信可以写得文字生香,学习成绩却平淡无奇。寒暑假回家,凤总要和我睡几个晚上。我们抵足夜话,说的都是一些闺中的密语。 有一回,凤和大伯的儿子强哥一块进县城看我。天生少根筋的我,傻兮兮地问,怎么你们俩个会约在一起来看我呢。凤的眼睛里,有一种水样的东西在升腾、迷慢。凤拉住我的手,无助地像个孩子。 天哪,天哪,凤和强哥在谈恋爱!我惊叫,你们疯了吗?你们几时见过村里有堂兄堂妹谈恋爱的。大伯和财叔断不会肯,村里老辈子的会戮着你们的脊梁骨骂。 凤绝望。你是一个高中生,以后是要去城里生活的。连你都这么说,那些住老屋、喝井水的阿爷阿奶阿伯阿娘阿叔阿婶们又会怎么说呢。 我埋怨强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族规,外村外姓的姑娘那么多,你为什么单挑中凤呢。你要害死她,你要陷她与万劫不复么。 强哥苦笑。感情是由人控制的么。你是还没有发生爱情,你若恋爱了,你就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已了。 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我不好再责备他们,只是心痛地瞧着凤。爱情你这个大魔咒啊,你瞧你都把凤憔悴成什么样子了,灰溜溜的脸、像被人生生打窝进去的眼睛…… 我天真地可笑地为凤和强哥向冥冥之中主宰命运的天神祁祷,让凤和强哥的爱情,永远在黑夜里成长吧。 纸,如何包得住火。最先发现凤和强哥恋情的,是几个打了手电筒捉石蛙的外村男人。凤他们怕村里的人看见,每次都是把约会地点选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那几个长舌男,回去就跟自家的老婆吹枕头风。枕头风变山凤,又吹回了我们村。 这下炸了热油锅了。先是财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劝凤。凤啊,和强仔散了吧。虽说现在不会把你们进猪笼沉潭了,一个村子住着,单唾沫星子也会淹死你们的。大伯很干脆,若强哥还要和凤谈恋爱,他就要赶强哥出门,和强哥断绝父子关系。 凤死咬着牙,任财婶说的口干舌燥,好话歹话说了几箩筐,她就是不松口。她说她这辈子跟定了强哥,要她离开强哥,除非她死。 强哥却不强。在大伯的高压政策下,他投降了。很快就和大伯托人介绍的一个姑娘,谈起了对象。他带姑娘去镇里看电影,给姑娘买的确良的衣服、塑料凉鞋、丝光袜子。姑娘则挽着他的手,在村里的石板路上散步。 凤没有找强哥哭闹,她甚至都没有问强哥,当初的海誓山盟哪里去了。她就象一个被挤干了水份的桔子似的,一天一天,在村头、在田间、在山道轻飘飘地来去。只是,山不是原来的山,水不是原来的水。 强要娶那个姑娘了。财婶怕凤受不了这刺激,要她去亲戚家住几天。凤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要财婶不要担心。还去吃了喜宴,和村里的婶子、嫂子、姐妹们一起闹了洞房。 夜深,喧闹了一天的小山村睡着了,强哥亦拥着他的新娘子在红绡帐里睡去。凤轻悄悄地推开了她家的大门,猫一般向着村东头走去。一颗星星看见了,无数颗星星看见了,凤如一片树叶般飘进了村东头那口水井。 第二天,早起挑水的人,发现了井里的凤。 那上了年纪的叔伯阿奶又是一通摇头。凤太过喜欢水,就是不祥啊。她因水而灵,也该当因水而灭。 是吗?当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这个命里犯水的人,在河边走、在塘边走、在井边走,却没有被水鬼拖了去呢。
财叔的女儿凤,却是和水有着不解之缘。不论是河里的水、沟里的水、田垅里的水,她都亲爱有加。就是她家里那口水缸里的水,她也能站在缸边,兴味盎然地瞧个半天。 财婶又气又笑。气的时候骂,你个死丫头,怕是水鬼投胎。笑的时候说,你这妮子,你的前世要不是一条鱼,就是一只田螺。 有上了年纪的叔伯阿奶摇头,说凤喜水过头了,怕是走也要从水里走的。 年少的我,不懂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理数。只认为凤是因为喜水,沾了水的灵气,靠了水的滋润,才水葱儿似的,这般水灵,这般清秀、这般可人。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和凤携手坐在门口的那条小溪中央的那块大麻石上,赤脚伸进水里,一任调皮的水花轻抚我们的脚背,亲吻我们的脚丫。我们背唐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我们唱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但凤的功课总是没有我好。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天生丽质难自弃,听多了长辈们啧啧的夸奖,得到异性爱慕的眼光太多,而不能沉下心来在功课里。所以当我们初中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县一中,她却名落孙山,回家当了财婶的好帮手。 我们还是姐妹,我们还是好朋友。偶然地,我们也写信。凤的文字、句子都是带了水的、流动的。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凤写信可以写得文字生香,学习成绩却平淡无奇。寒暑假回家,凤总要和我睡几个晚上。我们抵足夜话,说的都是一些闺中的密语。 有一回,凤和大伯的儿子强哥一块进县城看我。天生少根筋的我,傻兮兮地问,怎么你们俩个会约在一起来看我呢。凤的眼睛里,有一种水样的东西在升腾、迷慢。凤拉住我的手,无助地像个孩子。 天哪,天哪,凤和强哥在谈恋爱!我惊叫,你们疯了吗?你们几时见过村里有堂兄堂妹谈恋爱的。大伯和财叔断不会肯,村里老辈子的会戮着你们的脊梁骨骂。 凤绝望。你是一个高中生,以后是要去城里生活的。连你都这么说,那些住老屋、喝井水的阿爷阿奶阿伯阿娘阿叔阿婶们又会怎么说呢。 我埋怨强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族规,外村外姓的姑娘那么多,你为什么单挑中凤呢。你要害死她,你要陷她与万劫不复么。 强哥苦笑。感情是由人控制的么。你是还没有发生爱情,你若恋爱了,你就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已了。 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我不好再责备他们,只是心痛地瞧着凤。爱情你这个大魔咒啊,你瞧你都把凤憔悴成什么样子了,灰溜溜的脸、像被人生生打窝进去的眼睛…… 我天真地可笑地为凤和强哥向冥冥之中主宰命运的天神祁祷,让凤和强哥的爱情,永远在黑夜里成长吧。 纸,如何包得住火。最先发现凤和强哥恋情的,是几个打了手电筒捉石蛙的外村男人。凤他们怕村里的人看见,每次都是把约会地点选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那几个长舌男,回去就跟自家的老婆吹枕头风。枕头风变山凤,又吹回了我们村。 这下炸了热油锅了。先是财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劝凤。凤啊,和强仔散了吧。虽说现在不会把你们进猪笼沉潭了,一个村子住着,单唾沫星子也会淹死你们的。大伯很干脆,若强哥还要和凤谈恋爱,他就要赶强哥出门,和强哥断绝父子关系。 凤死咬着牙,任财婶说的口干舌燥,好话歹话说了几箩筐,她就是不松口。她说她这辈子跟定了强哥,要她离开强哥,除非她死。 强哥却不强。在大伯的高压政策下,他投降了。很快就和大伯托人介绍的一个姑娘,谈起了对象。他带姑娘去镇里看电影,给姑娘买的确良的衣服、塑料凉鞋、丝光袜子。姑娘则挽着他的手,在村里的石板路上散步。 凤没有找强哥哭闹,她甚至都没有问强哥,当初的海誓山盟哪里去了。她就象一个被挤干了水份的桔子似的,一天一天,在村头、在田间、在山道轻飘飘地来去。只是,山不是原来的山,水不是原来的水。 强要娶那个姑娘了。财婶怕凤受不了这刺激,要她去亲戚家住几天。凤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要财婶不要担心。还去吃了喜宴,和村里的婶子、嫂子、姐妹们一起闹了洞房。 夜深,喧闹了一天的小山村睡着了,强哥亦拥着他的新娘子在红绡帐里睡去。凤轻悄悄地推开了她家的大门,猫一般向着村东头走去。一颗星星看见了,无数颗星星看见了,凤如一片树叶般飘进了村东头那口水井。 第二天,早起挑水的人,发现了井里的凤。 那上了年纪的叔伯阿奶又是一通摇头。凤太过喜欢水,就是不祥啊。她因水而灵,也该当因水而灭。 是吗?当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这个命里犯水的人,在河边走、在塘边走、在井边走,却没有被水鬼拖了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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