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鸟道雄关
2020-12-14抒情散文张乃光
仲秋时节这里的鸟特别多。虽然每到这一时节方圆几里外的人都要到这里来燃起篝火,用网罗、棍棒捕捉前来扑火的鸟类,这一习俗沿袭了不知几千年,但这里真正热闹起来恐怕还是近几年。首先是从一块古碑的被炒作说起。在一条古驿道经过的山垭口立着的一块镌刻有
仲秋时节这里的鸟特别多。虽然每到这一时节方圆几里外的人都要到这里来燃起篝火,用网罗、棍棒捕捉前来扑火的鸟类,这一习俗沿袭了不知几千年,但这里真正热闹起来恐怕还是近几年。
首先是从一块古碑的被炒作说起。在一条古驿道经过的山垭口立着的一块镌刻有 “鸟道雄关”四个大字的古碑被一些有识之士看好,说我们的祖先很有眼光,早在明代就知道这里是鸟类迁徙的必经之地,接着又有一些国际国内的鸟类专家前来考察,设立鸟类环志站,新闻媒介竞相报道,一时之间便有很多的人风尘仆仆赶来看鸟。
我们也是赶来看鸟的人之一。汽车一离开巍山县城便颠簸着向北驰去,夜色蒙蒙中只见车窗外满天星光在旋转,转出了我们的醉意。恍惚中又觉得车在往东拐,红河源旅行社的字小姐开始了她的导游解说,她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古代的“西南丝绸之路”经过的一道关隘——隆庆关。如果今天运气好的话可以捕到很多鸟,但希望各位先生要爱护鸟类,要在环志站的专家们的指导下给捉到的鸟套上标志环,然后放飞,不要把它弄伤或弄死。字小姐说到这里声音里透露出感情:“鸟是人类的好朋友,可惜很多人不知道这点。前几天我在市场上看到一个妇女用笼子装了很多的小鸟在卖,我看了心疼极了,我真想用钱把所有的小鸟都买下,但我没有这么多的钱,只好买了两只,把它放飞。”我对这位风姿绰约的字小姐顿时增添了几分敬意。记不清是在什么一本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话:善良是女人最好的妆饰品。
五光十色的鸟翎在我们眼前闪烁着——由原来的林场会议室改建的鸟类展厅里陈列着一张张有关鸟类的照片。望着照片上形态各异的鸟翎,我想像着各种各样的鸟在火光中飞舞着的壮丽景像。来自北京的全国鸟类环志中心主任楚先生,一位面目和善的老人向我们讲解了关于鸟类的有关知识。他说,给鸟套上环是为了了解鸟类的迁徙路线,掌握它们的生活习性、生理机能,为更好的保护鸟类提供科学依据。楚先生介绍,巍山县鸟道雄关上设立的环志站是中国唯一的一个环志站。他到这里来已经三年,收集到大量关于鸟类的珍贵资料。
当我们终于行进在古驿道上时,我感到了这条驿道的古老。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了历史留下的痕迹:深深的马蹄印,被脚板磨光的石头,我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山间马帮的铃铛声。如今,古老的马帮已经离我们远去,沉重的喘息声也已止息,沿着这条驿道迁徙的只有那些鸟类,它们仍然在不远千里万里地重复着一年一度的南迁与北徙。我想起有人曾称鸟类的迁徙活动是动物界中最惊心动魄的壮举,它们要跨越重重高山,穿越茫茫风雨,饱经野兽侵害,惨遭人类捕杀,每年都有数以亿计的鸟儿丧命途中,可任何险阻都阻挡不了它们为生存繁衍而举行的长途跋涉。
我们来到一个山垭口,一块古碑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借助着手电筒的光亮,古碑上的四个大字出现在我们眼前:鸟道雄关!石碑旁有一个小庙,恐怕是用来供鸟神的。行前曾听到一位文史界的朋友说起有人在报上载文说“鸟道雄关”的“鸟道”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鸟类飞行之道,而是形容山路险峻狭窄,谓只有飞鸟可度,并引李白《蜀道难》诗“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为证。这种咬文嚼字想来实在有些酸腐,每年有数以千万计的鸟类沿着古道经过这里,这本身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古道已经废弃了的今天,这条古道倒确实成了名符其实的鸟道。此刻引起我注意的倒是碑上那个繁体的“鸟”字,下面的“灬”少写了一点,这显然是不该有的疏忽。
穿过轰轰的柴油发电机的声响,我们走入了灯光辉映的捕鸟点,几位鸟类专家和几个武警战士守候在那里。我们最关心的就是今晚有没有鸟来,他们的回答叫我失望:今晚虽然有雾,但风向不对,也可能不会来。同行的Z头摇得像个货郎鼓:“不会不会不会的,我上周来,就捕到十八只鸟!”鸟一般都要在夜半才来,我们于是搭帐篷睡觉。半夜我在雨声中醒来,连忙钻出帐篷,灯光下几张网在静静地张着,只好跑到武警战士的大帐篷里一边烤火一边烤洋芋、红薯,慢慢吃着聊天。闲聊中一位云南大学生物系的教授突然又向我提出了一直藏在我心中的问题:“你说,为什么古碑上的‘鸟’字会少一点?”我茫然,连忙向他求教。他慢声细气地说:“看这古碑上的字,字体遒劲,写字的人是很有功底的,决不致于把一个常用字写错,这里面一定藏着深意。我想,他写此碑时一定看到这里沿袭了几千年的打鸟习俗,故意少写一点以示警告。”我心头一亮:“莫不是说‘鸟’少一点尚可算鸟,如长此以往打下去,再少一点再少一点,‘鸟’将不‘鸟’!”
教授颔首,雨声渐起。一位长着圆圆大脸的战士告诉我,这里每到鸟类迁徙季节,方圆几里外的群众都要来打鸟,多时达几千人,去年为了阻止一些群众打鸟,黑暗中有人砸来石头,把战士头上的头盔边沿都砸烂了。另外一位战士补充说,再过两天,就是重阳节,到时附近的群众又会来打鸟,他们燃起一堆堆大火,朝着向火飞来的鸟挥舞着棍棒,有的小鸟还未落地时,头就已被棍棒打掉。我打了一个寒颤,但愿这里不再是鸟道。
我问教授,捕鸟套环会不会使鸟类受到惊吓、受伤而在放飞后的途中体力衰竭死去。他直言不讳:回答是肯定的,但这是考察鸟类迁徙的唯一办法,世界各国都采用这种办法。
我等待鸟群飞来的心情突然消淡下来。我希望今夜无鸟。
五光十色的鸟翎在眼前闪耀,红的、绿的、黄的、白的,各种各样的鸟在火中飞,在光中舞……我斜躺在帐篷的一角,沉入梦乡,然而渐渐地又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所侵扰,不得不回到又冷又潮的现实中来。眼前还保留着骚动过的痕迹。同行的定忠告诉我,“刚才有一只大鸟撞到网上,被捉住。在给它套上环的时候它挣脱了,在帐篷里到处飞,还停到你的脊背上呢。”我问鸟在哪里,回答说已放飞了。这是这晚唯一捉到的一只鸟。我走出帐篷,走进冷风细雨,遥望北方的天空,想像着那只在空中孤独地飞行的大鸟,它也许已经受了伤,还失落了同伴,正在奋力地穿过一堵体积有它的几十万几百万倍的乌云。尽管翅膀下有温暖的火光、灯光,但心有余悸的它再也不敢停留下来了,它知道火光和灯光的背后隐藏着陷阱和棍棒,它宁可被闪电击中,被雷火烧死,但再也不愿受到异类的擒捕、惊吓。我想起武警战士告诉我的再过几天就要有几千乡民来这里打鸟,大批鸟儿将成为这些乡民的席上餐、口中食,心里不由得沉沉的。
天亮了,我们回到环志站,在那里我又看到很多五光十色的鸟,那是由捕鸟场捕回的鸟制作成的标本,这是已经凝固了的生命,它们也可能是用于科研,但我心里总觉着哽着什么,我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位大学教授曾对我说起他打算向有关部门建议在这里建一个鸟类养殖场,把迁徙的鸟类捕捉后养殖在这里。我当时听了心里不是滋味,鸟是一种最自由的生命,“天高任鸟飞”是人类所向往的一种境界,用网把飞鸟的翅膀束缚起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最野蛮的行为。听说有关旅游部门还打算推出游客只要出一笔可观的钱就可在环志上写上自己姓名的旅游项目,以招徕更多的游客,这种连鸟类专家也认为对鸟类会造成一定伤害的环志活动一旦与商业行为结合起来,它潜伏着的弊可能大于利。倘若大批未受过专门训练的游客带着猎奇心理涌上这里,环志活动也许就会离开它保护鸟类的初衷。“鸟道”一旦变为“人道”,石碑上的“鸟”字将最终失去剩余的三点,群鸟翔集的局面将不再出现。
离开环志中心,天已放晴,漫山郁郁葱葱的华山松绿得可爱,使残留于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消散,原生态的东西总是美好的。我想起儿时一到这个季节,我们坐在教室里一边念着“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的课文,一边就可以望到教室窗外排成“人”字或“一”字的雁阵,还可听到校园围墙外白杨树上啁啾的鸟声,各种鸟类经常在上课时成群停落在校园操场上。那时的人是不需要跑到这么远的山上来看鸟的。“鸟道雄关”的火爆其实是对人类的一种善意的反讽,是对人类敲响的警钟。保存着一种人与鸟类及一切生物和谐相处的原生态的环境,这也许是以万物之灵自居的人类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愿不久的将来,我们不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鸟!
(声明:此稿曾发于英流网,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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