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的小脚阿奶

　　阿奶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缠了脚的女人。虽然后来放了，但那脚还是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走路颤颤微微，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似的。 　　偏老阿奶是个极厉害的女人。阿奶挑水没有挑满一担，要骂；上山割茅柴，柴捆小了，要骂；烧火不旺，烟子大，要骂……。你以为你还是在你娘家做大小姐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是我花了一箩银子花边娶来的，为娶你，老底儿都空了。不好生做事，喝凉水哇。 　　怎么可以这样子怪阿奶呢。谁叫阿爷十里八乡那么多俊的、能干的、没有缠脚的女子，她都瞧不上，见了阿奶一面，就要定了阿奶呢。兴许阿奶自己还不乐意呢。若不是阿奶的亲阿妈死了，庶妈黑心，贪老阿奶丰富的聘礼，阿奶一个大财主家的大小姐，能下嫁给上百里外山沟沟里一个挑担子做生意的穷小子么。好在老天爷瞧不过老阿奶的做派，只让她威风八面地做了两年阿婆，就归西去了。 　　阿奶精神的枷锁是解除了，生活的重担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随着阿爸、二叔、三叔、两个小姑姑相继来到人间，阿奶最后历练成一个做事快、有力气、样样活儿拿得起的女人了。 　　然而，命运好象是觉得给阿奶的磨难还不够似的。听话、懂事的二叔、三叔，漂亮的可爱的两个小姑姑，好象是合计好了，只是来哄哄阿奶的，一个个相继来到阿奶眼跟前，又相跟着一个个离去。阿奶哭啊喊啊叫啊，骂天骂地骂神灵。到最小的姑姑离去时，阿奶差不多自己也散了。 　　热热闹闹的一家子，转眼就只剩下阿奶、阿爷、阿爸了。阿奶把对五个子女的爱、对五个子女的希望，全都搁阿爸身上了。阿奶颤颤惊惊，连睡觉都竖着一支耳朵，生怕她一个不留神，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就把阿爸给勾去了。在阿奶不错眼的注视中，阿爸走过了少年，走进了青年。 　　阿妈进门了。阿奶也如当初的老阿奶一样，为娶阿妈进门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不同的是，阿奶待阿妈好，就跟待自己的亲闺女一样。也许老阿奶留给阿奶的记忆太深刻、太可怕，所以决计要做和老阿奶完全不一样的阿婆吧。 　　大哥出生了，阿奶把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含贻弄孙上了。二哥、三姐、四姐、五哥、六姐相跟着来到阿奶眼跟前，阿奶不分男孙、女孙，一样地带着、疼着。四姐、五哥、六姐相跟着离去，阿奶抱着阿妈一块痛哭。 　　当我这颗以为不会再有的果子掉出来时，阿奶是跟当初得着大哥一样的欢喜高兴。七十高龄的她，常把我背在背上。喂我吃东西逗我笑，教我说话，扶我走路。得了什么好吃的，总是给我一半及至全部。阿奶死的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哭得跟小泪人似的，还哭得有腔有调。阿奶呀，你死了，我放学回来，门上只有四两铁呀；阿奶，你死了，阿妈打我，谁帮我呀…… 　　听阿妈说，阿奶年轻的时候，很好看，是村里最俊最俊的媳妇。为这，少不更事的我，没少责怪阿妈。为什么不把我生得跟阿奶一样好看？ 　　今年春节，我回了一趟老家。在阿奶长满杂草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夜深无眠，想着小时候阿妈给我讲过的阿奶的故事，就尽力收了来，写成了这些文字。愿阿奶的灵魂得到安息，来世别做小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