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归乡二题

归乡二题

没有泪水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冬日黄昏我回到了故乡。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满面风尘，看着在如泣如诉的黑暗中缓缓燃烧的祭奠老祖母的纸花，年轻的我没有泪水。

无言地坐在煤油灯黯然照耀的小屋角落，看着墙上逝去的老祖母那模糊而温情的笑容，一任久违的童年伙伴递烟斟茶，寒暄问候，心灵隐隐地颤动，不再年轻的我没有泪水。

没有泪水。把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打开，多年前敏感而柔情的我依然清晰地显现在时间深处。如今，多年的岁月随风而过，面对曾经失去、正在失去和即将失去的一切，麻木的我没有泪水。

独坐在老祖母坟头。捧一把新土，久久凝视在风中寂然响动的竹枝和纸带，听到的是老祖母自另一个世界发出的悠远而凝重的呼唤。低下头来，静静地，让那声呼唤撞击我早已疲惫不堪无知无觉的灵魂。远方那条小河依然生生不息，默默流淌，如老祖母每一个黎明和黄昏无言的关怀。我听见了自己灵魂深处骤然响起的碎裂和坍塌声，在阴郁的午后，回荡在秋后空旷的田野，而我为什么依然没有泪水？

我在夜色里就着伴随了老祖母一生的那只小油灯，记下这些蕴满心痛的文字。灯光闪烁，冬夜的风慢慢穿过陈旧的窗棂，把我笼罩在一片寒冷和寂静里。我闭上眼睛，看见老祖母颤颤巍巍地走来，再一次为我披上童年那件温暖的棉衣。遥远的远处，一个人忧郁的歌声滴落在沉沉夜色里。

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说：会哭的人不一定流泪。
时间的力量

又一次，走进那所魂牵梦萦的小学校，站在那棵不再繁茂的合欢树下，一个儿童的欢乐和一个少年的梦想刹那间变得遥不可及。坐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小木凳上，抚摸陈旧不堪、仿佛还留有自己温热汗水的书桌，逝去的一切如此模糊却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岁月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在昔日的伙伴脸上写下了生活的沧桑和沉重。坐在依然如旧的小油灯下，看着他们粗糙的手，看着他们脸上的平和与麻木，看着他们怀抱孩子时安然而自得的神情，一堵厚厚的墙在我们之间无声无息地生长并且坚固起来。仿佛一条哗哗流淌的河流，无可挽回地将我们隔在被时间分开的两岸。

走在深秋之后的田野，寻找一个曾经的少年遗落在天空中的笑声，那片打过猪草、捡过柴禾、拾过麦穗、唱过童谣的田野却忽然变得陌生和狭小起来。曾几何时，以为那片广阔的田野就是整个世界，包容了人生所有的酸甜苦辣、聚散离合，如今却在不经意中发现，一切都已经完全改变。

时间创造了一切，又粉碎了一切。在无休无止生生不息的河流之上，一只谁也无法抗拒的手在静静地摧毁美丽与纯洁。站在空旷的泪水里，倾听沉重的脚步向自己层层逼近，心灵竟也没有一丝的颤动。

十年已经过去。岁月如歌，在轻轻的吟唱中碾过了我的心灵。一个敏感、多情而忧伤的少年被永远地留在了记忆。树叶一片片飘落，心灵却越来越沉重。走在都市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闪烁迷离的霓虹灯，听到的却是自己心灵渐渐老去的声音。在无数静得让人窒息的暗夜里，抚摸灵魂深处枯草般的皱纹，自己仿佛就站在狂风骤雨的山头，无能为力地被腐蚀、被风化，直至在时间的巨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去与未来此刻都显得一片荒芜，这已是多年以后。我掩饰着内心的虚无和脆弱，孤独地站在故乡的山顶，站在被时间扼制的人生的起点。面对呼啸而过的风雨，我沉默无语，所能够紧紧守护的就只有灵魂里那残存的正直与善良。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