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遥远的雨水

　　　　　　　遥远的雨水

　　江南的雨水像记忆一样无休无止。 　　多少次雨中，我望着满地流淌的水发呆。水如长了脚，在奔往某个遥远的地方。我可以用手承接雨滴，我却无法追随流水，我只能留在原地，看着雨从天空来而又去。 　　天空和河流，都是我不能到达的地方。 　　在江南的雨季，你难得寻找到一块干燥的所在，到处都长了霉，树木草堆、桌椅烟囱，鸡的羽毛和牛的尾巴，以及悬在梁上的水车，都印上了雨季灰色的藓斑。雨一直下进我的梦里，梦中的雨淹没了我，我渐渐变成一条鱼。 　　母亲叹息：这雨下到哪一天是个头啊。父亲翻弄着一本农历书，在寻思雨水还要湿透多少页。 　　门前池塘里的鱼浮躁，恨不得蹦上岸。豪雨使得池塘不再充满温情，波纹拥挤和狂野，犹如一支正待谋反的叛军。它向村庄进攻，占据了大路，淹没了菜地。它还和远处的大河遥相呼应，试图一举抹平村庄。一顶锈色的斗笠在水面上浮沉，似乎暗示着农人纷乱的心绪。三两个男孩，没心没肺地往水中砸石头，他们开怀地大笑，谁也不曾注意水色的阴沉。 　　我从憋闷的家中出来，进到雨里去。这是没有多少心思的闲走。天很低，似乎只要伸手一捅，云中的雨水就全部倾倒下来。大路像刷上了一层清油，滑溜溜的。我被雨水驱赶，在寻找一个能供我望呆的所在。河塘中的小船和群鸭无疑勾画着新奇热闹的景象。穿雨衣蹲在河边的放鸭人，睡着了一样，好久不见动一动。河水在涨。岸边的草在迎接一波波涌浪。鸭子便往更远的水面游动，划动着双脚，翅膀张扬地拍击水面，它们有着探险家的热情，大约想顺着河塘的流水到长江走一遭。在河里放丝网的渔民夫妇以及钓鱼的老者，都赶紧提醒放鸭人。一只白鹭冒雨飞到村庄上空，盘旋，寻觅着什么。 　　田野白茫茫，大路上空荡荡的，似乎世界在腾出一切空间承接雨水。 　　许多个雨天，连绵不断的雨。雨的阴气使得家里很昏暗，灰色的雨滴与母亲灰黄的、有些浮肿的脸镶嵌成一幅图画。雨天的母亲有些萎顿，有些凉颤颤的感觉。她显得更瘦了，肩胛拱起。田野摇摇晃晃。有时她从猛烈的阵雨中跑回家，发梢及眉眼上流淌着雨水，衣服潮潮的。平常很灰旧的衣裳，此时竟有些润泽。家人都借雨天好好睡一觉，唯独母亲仍像往常那样忙活。她照样要准备一日三餐。雨天的柴火烧不着，光冒烟。烟给雨封闭了，不从门窗出去，厨房里烟气呛人。家里还有些地方漏雨，母亲备着好几个盆叮叮当当地接。母亲还要趁雨天有空做鞋补衣，为了驱除睡意，她哼着思乡的曲子。母亲的表情忧伤，目光发呆，陷于一种深深的回忆之中。麻线在鞋底抽拉时发出涩涩的声响，似乎是母亲心底哀楚的流露。母亲是在流泪，泪流进我的梦中。江南原野上漫天的雨线都化作了母亲的泪。 　　雨中有夜。雨夜是多么沉重，人们为往后的日子叹息，而辗转难眠。母亲叹息的声音尤甚。黑暗中的雨声就有了催命般的紧迫。有年轻夫妇在大声吵骂撕打，用精神和肉体的疼痛来缓解雨的灾难感，幼儿啼哭不止。哗啦，有什么东西倒进水中去了，震撼着村庄，犹如天塌了一块。

　　……………… 　　有人跋涉着雨水走来，是父亲还是母亲呢。雨水在我心中漾起了一丝温暖。我品咂着它，它有着城市的水泥气息，于是我知道这不是江南的雨水，故乡的雨水。
　　我在键盘上敲击着遥远的雨水，我的心很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