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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旧梦

2020-12-14抒情散文梁文谋

故园旧梦
梁文谋在生命日趋庸常的日子里,我依然渴望飞翔。我经常梦见自己是一只灰色的大鸟,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旷野上,参天的大树和耸立的古屋从翼下无声掠过。那些大树和古屋,就是已经消逝了的几百年华丽岁月的见证,它们固守在那里,固守在梦境中,注视
故园旧梦
梁文谋   在生命日趋庸常的日子里,我依然渴望飞翔。我经常梦见自己是一只灰色的大鸟,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旷野上,参天的大树和耸立的古屋从翼下无声掠过。那些大树和古屋,就是已经消逝了的几百年华丽岁月的见证,它们固守在那里,固守在梦境中,注视着我行将荒废的一世。   泪水顺脸而下,那位爱尔兰诗人的歌声再次响起,“我看到白日燃完最后的余烬/在苍穹颤悠的蓝绿色光彩中/一轮明月,仿佛是一只小贝壳/为时间的潮水冲得疲惫,潮水随着/星星升起落下,分成了日子和年份。”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块土地。在混迹于陌生的人群中多年之后,我却觉得近在咫尺的它与自己竟隔着死亡的距离。无论阳光明丽的夏季,还是北风吹彻的冬天,我都无法凝定心神,想象它真实的容颜,伸出手指,触及的是一片虚空。我不敢在白天睡去,要是恍惚打个盹,必定觉得身临绝地,心狂跳不止,死亡的气息像惨白的日光一样将我层层围困。我只渴望黑夜悠长的梦境,那时,总会有少年时代的故事在迷离星光中扇动着黑色的翅膀飞临,我能感受到阳光芬芳的气息,感受到阳光之下青石板的热度,感受到春水弥漫的田野里泥土的清凉。我穿行在高墙巷道中,多年未见的亲人们一一从身边走过,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与他们早已幽明异路,人神殊途。我试图去拉祖母的手,祖母的手粗粝而温暖,即使在她年逾九旬的时候,也依然那样有力。我经常在她松手的瞬间从梦中惊醒,然后独自睁眼面对漫漫长夜。   父亲突然辞世的那个夏日黄昏并没有让刚十岁的我一下子长大成人,我是在此后无数个夜晚,在母亲的啜泣声中才结束了自己童年的。母亲为了不把悲伤传染给儿女们,常在我们熟睡的半夜坐到父亲灵前哭泣,她不知道每次她的大儿子都因为这哭声而在深邃的黑暗里无依无靠,孤伶伶地蜷缩在世界的一角。从那个时候起,我经常会在半夜醒来,即使时间漫漫抚平了母亲的伤痛而让哭泣声化为深沉思念的时候,我也常在下半夜无法入眠。   也是从那时起,我熟知了家乡广漠的夜间所有的声息。在全村人都睡去的时候,满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倾听。我听见深秋时节一行雁阵掠过村庄时遗留下的一两声鸣叫,这叫声近在耳畔,我脸上的肌肤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翅膀颤动时的气流,那来自遥远北国的寒霜。我听见屋后果树在成熟的果子坠地时,发出的一声叹惋。我听见久旱之后,突然一场夜雨,干裂的土地和屋上的瓦片欢快的饮水声。在暴雨如注的夜晚,我窥见过大自然独自的疯狂表演,窥见过熟识土地的另一重面目,我感受过那四方的风是如何把自己托起,内心的惊悸和敬畏难以言喻。我还长夜倾听过暴雨初歇后屋外小溪的喃喃细语,以至多年后,我仍然觉得有一线流水悬于心间,每每从俗世的热闹中安静下来,我都会听到它细细的潺湲声,或正是那细细的潺湲声,让我从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安静下来。   然而,所有的声息中,最深入魂灵的还是半夜的鸟叫。我至今不知那是只什么鸟,“呱”的一声,先是在村东头,似乎过了许久,又“呱”的一声,从村西头传来,然后便消失在茫茫荒野。每当这声音响起,村里便出奇的安静,笼罩着陌生神秘的气氛。我有点怕,脑袋缩进被窝里,生怕再听到一声,生怕村子周围的各种神怪都被这鸟的叫声唤醒,我更害怕它会从窗户中飞进来,叼走我弱小而无力守护的魂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但知道它来自哪里,它来自那些古旧的房屋,它就是那些古旧房屋的精灵,它循着岁月而来。我想象得出它硕大的羽翼和坚硬的脚爪,以及比黑夜更黑的眼睛。白天的时候,我会麻着胆,深入到那些古屋内部,在昏暗的光线中四处打量,我只看见粗大灰色的橼上满布着蜘蛛网,死去多年的巨形蜘蛛晃荡在风中。先人们的遗像时而目光淡远,时而又凌厉地盯住我。我悚然心惊。我开始迷失在时光深处,为这些古屋与自己生命的联系长时间纠缠不清。   我的魂魄终于还是被叼走了。我患上了梦游症,常常半夜爬起,闯入白天也不敢一人呆的巷道中。我闻到了从高墙青苔中传出的古屋的隐秘气息,感受到千年古树的落叶在如何埋没着我的脚踝,我听得见它们时断时续的话语,甚至苍老的咳嗽声。   别人用头脑做梦,我竟用身体做梦。在梦里,我身体的每一根触须都格外灵敏,倒像从另一场梦中刚刚醒来。   那以后,每天都会有祖母的喊魂声穿透乡村渐浓的暮色,“归来吧,文儿!”这喊魂声是我对乡村黄昏最深沉的记忆,也是祖母与我生命最深沉联系的见证。只有祖母知道我的魂丢在哪里,也只有苦难深重的祖母才能唤回我丢失的魂灵。   我承认,刚十多岁的我已历尽沧桑。我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尽头。那是真正的尽头,壁立千仞,悬崖万丈,黑暗和虚空无边无际。此后不管多么漫长的岁月,走了多远的路,见识了多大的世界,读了多少部书,都无法抵消这种致命的感受。只有祖母知道她的孙儿身上发生过什么,可是我和她之间隔着六十多年的人生距离,在我生命依然混沌的日子里,她坟茔上的草已枯荣了几个春秋。相继离去的还有另外一些老人们。再也没有人为我喊魂了,再也没有人在月光凄清的永夜讲述有关古屋和这块土地的传奇,那些让人惊惧又让人痴迷的鬼怪故事。而我已经在热闹的人群中厮混了好多年,身上沾染的气味自己也觉得陌生。夜深人静的半夜,我会翻出枕边的书,默念“连昌宫中满宫竹,岁久无人森似束。又有墙头千叶桃,风动落花红蔌蔌”这样的诗句,我对这种意境的迷恋由来已久,我无法摆脱少年时代的梦魇。   “我们和忙碌的世界,正在消逝/那动摇和让步的,在芸芸众生的灵魂中/象苍白的流水,流于冬日的行程/在消逝的星星下,天空的泡沫里/活于这一孤独的脸容”,依旧是那位遥远的异国诗人不绝如缕的歌声,我愿用他的歌声来覆盖我一世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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