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莲之忆

　　在我上班的路旁，有一片莲田。平时，很不惹人注意，到了莲花开放的时节，人们才惊异地发现，莲田竟是那么不同凡响。瞧，那碧绿的荷叶一片连着一片，早已覆盖了平日里素面朝天的黑泥田。阳光下，荷叶绿得发光，绿得耀眼。而那万绿丛中的荷花，红得更是让人心醉，让人移不开目光，挪不动脚步。

　　看到荷花，我便想起了童年。我的家乡在一个叫茈碧的小湖边，湖畔有一大片莲田。夏天，十里荷叶绿连天，映日荷花烧红了湖水。儿时，放学后，我们常到莲田边悠转，一是可以去捉小鱼捞小虾，但更重要的活计是看守莲田，不让人采摘莲花。大人说，莲花若被采摘，莲根就瘦。卖不起好价钱。家乡就把藕直呼为莲根，不像书面语言那样文绉绉的。那时，我们已学了几句有关莲花的诗句，譬如“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在上头。”等等。我们一边在莲田边玩耍，一边不是吟，而是吼叫着古诗，个个像活蹦乱跳的小青蛙。

　　霜降过后，夏日神采飞扬的莲花、莲叶被寒霜一打，都纷纷趴下了。随着莲叶的渐次枯萎，莲田的水也逐渐枯竭，露出了黑黝黝的稀泥。当时，我们还玩不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深沉，只是盼望早日下田踩莲根，因为那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春节前夕，开田踩莲根了。一大早，男人们便挑起箩筐，来到了湖边。这些日子，女人们则远离莲田，不为别的，只因莲田中稀泥较深，一般都陷到大腿，有的地方深可及腰。因此，踩莲根多是半裸体作业，最多只能穿一条裤衩。我们小的时候只能在莲田边烤火，等待大人把踩到的莲根抛出来，然后洗掉泥土放进箩筐中。大人们踩莲根往往是几家合伙，今天踩这家，明天又踩那家。几个男子汉排成一排往前踩 ，这样就很少遗漏了。看着大人一边踩莲根，一边开玩笑的那种惬意劲，很是羡慕。 　　读中学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参加踩莲根了。脱掉衣服下田之前，特别冷，寒风吹得皮肤直起鸡皮疙瘩。但一踱进稀泥巴里，反而不冷了，甚至感到有些暖和。这时，就用脚趾慢慢地往前后左右试探，倘若触到又滑又硬的莲根，就顺着粗壮的主根把周围的泥掏疏松，踩断那些裹着的草根和莲的细须根。待莲根四周都已疏松，就可以轻轻地用手将莲根拔出。遇到泥巴稍硬的地方，就得多用点力，但如果用力不当，稍不留心又会将莲根踩断。因此，踩莲根还是一门技巧性很强的农活。记得我刚学踩莲根的时候，开头觉得很好玩，踩了一上午，就有点挺不住了，那活儿很累人的，一只脚要支撑身体，另一只脚不停地探来探去。偶尔，还会踩在鳝鱼的身上，吓人一大跳。踩到傍晚，大人们踩满了两大箩筐，而我们只踩到半箩筐。不过，看到自己的劳动果实，就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了。

　　踩莲根一般是在春节前，那时上市可以卖个好价钱，然后换回一些年货，也换回我们读书用的笔墨纸张，因此，童年对莲的记忆，不仅是它艳丽的花，还有莲的根。一晃，离开故乡又几十年了，逢时节莲花可以看到，莲根也可以品尝，踩莲根的事却成记忆了。 　　春节回乡，又看到了湖畔的那片莲田，我忍不住把手伸进了那黝黑而酥软的泥土中，童年的记忆便又鲜活起来。亲友团聚的时日，和那些须发斑白的儿时伙伴聊起踩莲根的趣事，大家都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真的童年时代。 　　如今，我远居异乡，但对故乡的思念，却只有用那个与莲有关的成语来形容最为恰当——“藕断丝连”。也由是，每逢六月天，故乡茈碧湖畔的那片荷花，便常常红入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