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雾漫仰口

　　大概是午夜了吧，我一个人，静坐在沙滩上，开始感受到那雾漫上来。海与天都青黑色，它们全都浸在雾里。雾浮在水面，风在雾的后面运行，刺啦啦作响。那山浸在雾里，我的眼前看到的就是一团团若有若无的黑影，这黑影让我生出一些玄虚的感受，但知道它存在着，并且直压过来。山的高度和重量，让我呼吸不畅。我静坐在沙滩上，我的眼光穿越了山，穿越了海，穿越了雾，也就穿过了时空。
　　　　　　　　　　　　　　　　　
　　我隐约就记起，第一次看仰口的雾，我几乎是气喘吁吁的一头就扎在沙滩上，雾透过了我的胸膛，然后我睡了过去。我睁开眼睛，看肖亭从海里拣拾回的那些海星，它们橘红色的爪子在她苍白的手心里徒劳地扭曲着、挣扎着。我看着海星的爪子，看着从它们身上滴落下来的海水，我看着肖亭，我身上涌起了一股青春的激情。我就从沙滩上起身，我的脚跨越了同样横躺在沙滩上的同伴。我到海里去。海里的水淹没到我的胸前，我盯着水的深处，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我没有看到海星的踪影。我就回头望，肖亭和那些陆续醒来的同伴在看我，他们在大笑，笑声在雾里穿行，激荡起我阵阵的豪情。但我也在想，那些挣扎的海星，它们会死去，这是肯定的。它们像青春一样会消逝，然后风干成了标本或者是垃圾，或者它们甚至风化了，连一点尘土都留不下，重新融入了那海、那水。我就继续看周围，雾到处都是，这大雾罩住了山，罩住了海，罩住了几步之外的人，这让我看肖亭和我的同伴都不清楚。我知道的是，现在，尘世的一切，所有的，都浸在这大雾里面。我来了兴致，我开始研究这雾。周围是山，环绕着这海，突然就耸立上去。山景，半是树，半是裸露的岩石。树像青苔，匍匐在岩石上，裸露的岩石是青苍色，都已经皴裂了“脸”。太阳在雾中，仅仅是一团光晕而已。我就想，肯定这样，被照射的海水，蒸腾起来，散发不出去，形成了这满天的大雾，时时如此，天天依旧。这是我的研究。后来，也就没有深究，只是提起仰口，雾就覆盖了我的所有的记忆，雾就覆盖了我的青春。我的身后，就有雾，弥漫，和我行走中的那条长长的影子纠缠起来。
　　　　　　　　　　　　　　　　　
　　可这仰口，有山、有泉水，有海，当然就有人。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烈日瀑晒，千万道光线针扎般照射到仰口的山水上。我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岚光霭气。群峰峭拔。翠竹青松，争奇斗妍。古木幽洞，疑是幻境。波澜些微，光色潋滟。元朝著名道士邱处机的咏崂山景物诗21首嵌在白龙洞；犹龙洞是历代道士练功之地；白云洞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块巨石构成；狮子峰巅可看到“狮峰宾日”的景色；狮子峰下可仰观迷人的胜景“狮岭横云”；仰口的沙滩宽阔平展，沙质优良，是理想中的海水浴场。在崂山现存的寺观中，太平宫是有史料可考的最古的道观；太平宫院中的水井叫“龙涎泉”，东院的钟亭内悬挂的古铜钟叫“上苑晓钟”，敲响后声鸣谷底，余韵可传至10多里外；夜幕降临的时候，仰口湾的海涛声与山上的松涛声此呼彼应，被称为奇观。
　　　　　　　　　　　　　　　　　
　　够了。累了。不爬了。去吃饭了。回去了。
　　　　　　　　　　　　　　　　　
　　我每年多少次来这仰口啊，我给多少人说过这仰口的景观啊。但，我说的景观，我都没有体味到，并且我抓不到它们，它们仅仅是我的嘴制造出的声音罢了。我说，他们听，他们在听，他们不在听。他们满意了，就够了。我，负责要他们满意，然后他们就会购买我们的产品，仅此而已。
　　　　　　　　　　　　　　　　　
　　我一直感觉阳光是可以跳跳荡荡的，你可以用手将他们拨开去。笑声也可以是跳跳荡荡的，它们可以前前后后，回转，贴近你，远离你。铃声也跳跳荡荡，自行车疾驰，向下，向下，冲下去，下坡的路一泻千里。自行车疾驰，向上，向上，冲上去，上坡的路一眼望不到边际。自行车的附件全卸了，剩下的是两个轮子和车梁。我们参加自行车比赛，几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用车量行。我们都风华正茂、青春年少。我们中间有男有女。我们像风一样从路上掠过，这风卷走了，路边的树、路边的人，还有路边的山，甩向身后。我们就扑向了仰口，仰口弥漫着满天大雾。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我们在游山，用手扯着青翠的竹叶塞在嘴里，清香满口。山里的风景清明。随行的同伴吹起了口琴，纯净的琴声飘荡在风中。歌声就从我们的心里涌出来。所有的人都会唱的只有这一首歌，这不代表什么，我们仅仅是在制造一点情境。这歌曲有点缓慢、有点抒情、有点忧郁。我们所有的人就越走越近，然后我们手拉着手，我们青春的热度在所有的人中间传递。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现在走到了峭壁前，我们停住了脚步。我们在看有人正在凿出一个个的“寿”字，这让我们感到可笑。我们太年轻了，我们还没有想到岁月会让我们同样苍老，像那山上的岩石一样风蚀成尘土。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天开始放晴了，站在这山腰上，放眼望去，大海辽阔无边，天空澄清的像海水一样蔚蓝色，一点云彩都没有。有人说，祝大家“长命百岁”，所有的人哄堂大笑，笑声滚荡在山峦中，树梢也在微微颤动，海水的波纹也动，所有的阳光都洒在海面上。
　　　　　　　　　　　　　　　　　
　　前年，肖亭从日本发给我一张樱花照片，让我感动。我们通电话，我说，我们都不年轻了，她说，她想起了那仰口的满天大雾。去年，我站在这仰口的“寿”前，给远方的一个朋友打手机，因为我突然感动，我说，这峭壁上的“寿”字凿好了，好大好大。我说，祝你“长命百岁”，他说，谢谢你。他的声音像山一样沉重，我就望着那辽阔无边的大海，忧思像雾一样弥漫开来，它们就浸透了身心。今天白天的时候，我看着仰口涌起来的雾，我还想打一个手机，举起手的时候，有股酸疼袭击了我，末了，我无奈放下手，看了看在我头顶上的“寿”，任山风肆虐过天与地。
　　　　　　　　　　　　　　　　　
　　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激越地穿越山野，天地，穿过了海，穿过了山。穿行让我很累，我扎在沙滩上，睡了过去，我睁开眼，那次就初识了仰口的满天大雾。而现在，是我，一个人，静坐在沙滩上，仰口的雾漫上来，我的思绪也漫上来。这漫上来的思绪和雾，遮蔽了所有。我想起了所有的岁月，我忘记了所有的岁月。我就静了心。海水涨起来，慢慢开始浸透我的身躯，雾锁仰口，我突然不能自已，我突然仰天长啸，我突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