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

　　　　　　　　　　　父亲
　　二十八年的时光，把父亲印在心底的形象越磨越淡，只是那个偶尔出现的笑容，时常清晰地浮现在梦的深处。

　　从那一年开始，每年的清明我们都到深山里，去看望静静睡去的父亲。而后听村里的叔伯一陈不变地说他生前的事，尽管他们说这些事时的神态我都就能背了，但还是安静地听着。父亲家族，在那个村庄中，算是一个大户，他很小的时候，祖父就把他送给邻村同姓朋友做儿子，于是他过着两边都宠爱的生活。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性格中不安份的因子就彻底显露出来，虽说私塾里的书没少读，但还是热衷于推牌九、打麻将，而后又悄悄地跑到更深的山里，参加了游击队。但他参加的游击队其实是一支土匪伍装，专门干鱼肉四邻八乡的事，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好玩，他就又回到村里，重新过起狂喝滥赌的生活。

　　一九四五年春天，原先的土匪兄弟找到他，说国军有一批发往湖北的军火，近日通过本乡。于是，他老人家热血沸腾地跟土匪们参加抢夺行动。你想，几个土匪除去能干抢老百姓鸡鸭的事，还能干什么？结果，统统被活捉，等待处罚——杀头。好在两边的老爹都有些黄金，就四下里打点，给放跑了。于是，一个人沿着山路朝着安庆城的方向走了三天三夜。那会儿安庆城的国军正在抓壮丁，他听有钱人家急于出钱“找壮丁”顶替自家的人，他就主动揣了人家钱，去应了“丁”，跟着队伍到舰艇上当了一名轮机兵。当年冬天，他被选到上海的海军学校学习，一年后重又回到舰上。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时，他以国军上尉轮机长的身份随舰艇一同起义，随后留就在东海舰队，直到一九五六年转业。

　　文革刚开始时，他被战友拖着做了一段时间的保皇派。但是，架不住我母亲的干涉，就又安静地回到岗位上工作去了。平日里，父亲喜欢喝点酒，还能烧一手好菜，留在人们印象中的更多的是搞笑。但是，在我记忆里，他好象没对我笑过，而是特别喜欢我的小姐姐。而我大姐说，老爷子其实是最喜欢我这个独子，据说我出世时，他在单位发了三天的红蛋。但既使是这样，我还不认为他喜欢我，我总是记得他那张严厉的脸。不过，一九七五年早春那天，学校组织学生上街游行，在走到人民路专署医院旁边时，我看见父亲远远地朝我走来，在微雨中，他从裤兜里摸出五角钱递了过来，然后似笑非笑地背着手进了对面的医院。

　　一九七六年四月二日，父亲因脑溢血去世。那年，他四十九岁。

　　说实话，我对父亲的印象真的不深了，只是记得几个片段，如大姐下放农村的那天，我看见他一个人在厨房里流泪；又如有天邻居家的大男孩欺负我，他怒气冲天地同那家人大吵……又是一个让人记起往事的清明节，已被时光磨淡了印象的父亲，仿佛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已经陌生化的记忆，一个无法说清其更深意义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