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海水浸淫下的宿命
2020-12-14叙事散文半树
这一天,穿过了人群,我就来到了海边。离开人群的时候,车流一直都发出着噪声,像一条条流动的河流,噪声混浊在其中,它们纠缠一起,在土地上涌动。离它们越远,我离海越近。铺天盖地飘下的细雨,发散着雾气,弥漫在空中,罩住了树、罩住了房屋,也罩住了远处
这一天,穿过了人群,我就来到了海边。
离开人群的时候,车流一直都发出着噪声,像一条条流动的河流,噪声混浊在其中,它们纠缠一起,在土地上涌动。离它们越远,我离海越近。铺天盖地飘下的细雨,发散着雾气,弥漫在空中,罩住了树、罩住了房屋,也罩住了远处的山和近处的人。我看不清远处的海,也看不见海里的船。我看见的是,雨水洒落在海面上飞溅起的氤氲水气和空中的缥缈的雾气混和在一起,它们混和在一起,把我裹在这雾气里。我还是撑着雨伞,我和雨伞沿着海边走动,像一处移动的“风景”。海边有黑松,海边还有礁石。这所有的一切组成的风景,很大,很美,美得令我心疼。这风景,不逊色于我想象中的江南。春末了,夏初了,天不冷,天也不热,一股股的咸腥的气味,充满了我的胸,逼迫我深深的吸进去,这是被我一直称其为的海的气息。这气息,包围着我,笼罩着我,从我的躯体的每个毛孔侵入,我的整个躯体沉没在这气息中。海边的凳椅,湿漉漉,我看着海,我就坐在了这椅上。思绪就像空中的雾气,海里的水气,无处不在,无处不将我浸淫。
我在海边,我就想起来,想起的是母亲的回忆。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小得可怜,小得三姨妈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我的姥姥,她用小脚,赶了几十里的路,来看她的外孙,身后是鼓荡的海风,海风将门推开。她咸湿的眼泪滴落在我的皱巴巴的脸上,我干瘪的皮肤吸着眼泪中的盐分。后来浸淫在海水中的时候,我就想,姥姥的眼泪一定和海水的味道一样。她没有什么给他的外孙,她只是捎来了海里的出产,我的母亲,吃着海里的出产,然后哺乳着那个曾经小得可怜的孩子。后来,我就想,我是因了海的滋养还是生命的坚强,我活了下来,很多的人说是奇迹,其实,在我现在看来,是宿命,一如海。
那一次,我就初识了海。
太阳白花花的,煽动着炽热的海风,吹干了沙滩,吹焦了树叶。到处都是水,哗啦啦噪杂得响着。水是温热的,浸着你的脚,你的腿以及你的手臂,胸膛。海水之上,荡漾着的是跳跃的阳光,阳光在海面上飘荡,将热量散发出去,普天之下,没有一片可以遮蔽身体的阴影。人散在水中,跟着潮水走,弯着腰,拱着背。我年龄很小,我的脚也很小,小到脚陷入了泥滩,拔也拔不出来。蛤蜊的皮,小块的长满贝壳尖刺的礁石,都深深的刺疼着我本应该稚嫩的皮肉。波浪激起的浪花浸湿了我衣衫,然后再给晒干,盐渍向肉里钻,混身火辣辣,我感到,我已经要被海消融。没有人管我,他们在海里有他们的使命。我感觉潮水永远也不会再涨上来了。我的哭声在海里传得很远很远,然后消逝在大风中,消逝在海水的涌动声中,无人知晓,无人怜悯。但海在我的哭声中,最终还是涨了起来,海水涨了起来,浪涛涌动起来,冲过来,赶过来,压过来,我必须向前,向前再向前,我连滚带爬,我气喘吁吁,我赶上岸的时候,我就初识了海,海让我知晓,没有什么可以为你改变,任你震天的哭声也毫无作用,海开始给了我隐隐的酸痛。
但我和海连在了一起。
我学会了自己赶海。放学后适当的时候,暑假里,夜里跟随着大人我都去赶海。海里有可以添饱肚皮的海鲜,不仅仅如此,赶海是生活在海边的孩子的宿命。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把身体托付给海,久远的日子,几乎年复一年,从容地走啊,走啊,缓慢、持久。在我微弱的记忆中,我在海里的最初得失,是几毛几分零钱,是一条两条的小鱼。我丢失了自己的保存很久的几毛几分钱,只是因为了我学会了在海水里潜行,它们本来是藏在我贴身的衣衫里面。那些渔夫,他们推着网上的小鱼,吃力的在滩涂上行走,腿上的青筋在灸人的阳光下几乎要爆裂一般。我拉一把他们的吱吱作响的木车,他们报我一个灿烂的微笑,温暖着我的儿时的心房。他们说,你拿吧,从车里拿一些鱼吧。我用小手,一条条拣拾,盖满了我的竹篮。可是,后来,很多的人说,你应该用手爬在车上搂,一搂就是一竹筐,渔夫并不是天天善良。我看着海,想着自己的行为,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只是海风吹拂我凝练的面容,不作答,继续前行。
我坐在海边的凳椅上看海,我看海,任思绪像海水唱来唱去,声音空灵,在脑中颤动。我就想起了些美的事情,我要承认,海不仅仅是酸楚和浸淫。我也可以远离海,我远离海,有了距离,我就看出了美。
我就想起,那一年燠热的夏夜,我就悠悠荡荡逛到海边。
我逛到了海边,海的美逛到了我的眼里。是夜,星光点点,灯火闪闪。眼光洗刷着苍凉的夜空,皎洁的月升起来,那片银光就似水般泼向大海,大海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岸边的星火,岸边的星火是孩童的眼,带着天真的疑惑;海中有的灯火闪烁,那是赶海人的照明之物,移动着,流星般翩翩舞起来。这美是我孤独在海边的收获,这美是我一个人的静默。我品尝海的美,在于我已经远离了海水的浸泡。我在岸边看海,像看着自己的昨天和未来。月下去的时候,海黑沉沉。海本没有颜色,海水本是透明。海折射着是光的照明,海还原着的是人凝视的目光的别景。
可这海,时时的诱惑着你。那一年,我就一个人到了被山包围的海里。
那里的海被山包围,海蒸发的水气就散播不开,于是满天满地的就是雾。人在雾中走,山在雾中游。我就租下一个靠海的房间,从窗户就可以跳进海里。我还是愿意穿一条宽大的短裤,不过在沙滩上可以赤裸着脚。我在夜里,坐在沙滩上看海。周围没有人,有的是海水千年万年永远不变的诵吟。我愿意看海,尤其愿意看夜里的海。那种青黑色的海,好像一直在招呼着我、暗示着我,总有些意味里面,但我也许永远也参透不了。
突然就有了一个冲动,要融入那片海里。我脱下短裤,整个身体赤裸着,月光照着苍白的身躯,我仔细看自己,身体匀称,皮肤有弹性。我还很年轻,不老。我慢慢地向海里走去,海水抚慰着我,很舒服。水越来越深,两脚腾空,我就浮在了海面上。大海环抱着我,无私地环抱着我。我整个身心和海融合在一起。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然后我就惊醒。这海,时时就诱惑着你,它可以给你生,也可以诱惑你死。我就想起,总有大浪翻滚,每年的时候,淹没了礁石,淹没了路,淹没了树,也总是淹没了人,人卷进大浪,人消逝在大浪,这海水的涌动就能听出人的呜咽声,遥远,透明。在我想来,就如人生,就像世界,都一样。
我的目光向前望去,我看不清楚前面的沙滩,但我知道,我还会享受海。我就想起,我躺在那片金色的沙滩上,阳光泄下来,阳光生硬。到处都是人,人像脚下的沙粒一样。他们几乎赤裸着,欢笑着,奔向海,最终折回来。我就喜欢慵懒地躺在沙上,看海,我想享受海。可是身下的沙,烙着我,总有微微的生疼。我也就想起,被海水浸淫的岁月,我的身体上早就有了海的印记,挥之不去,逃脱不了。
离开人群的时候,我就要坐在海边看海。我坐在海边,思绪就漫上来,思绪漫上来,就有了些感悟,这些感悟无序,冲刷着我。我需要些静默,我需要些眼光迷离可我还是要融如人群,这也是宿命。我收了雨伞,雨水浇下来。我起身,沿着海边走,沿着海边回家。回家的路,两旁是黑松,它们活在海风中,十年百年。我在海边的短暂停留,知道,生命中有些东西,一直跟随着我,无始无终,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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