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第一次吃冰棒

　　那是我8岁的时候，学校刚放暑假，天气非常热，在我们农村里也忽然冒出个卖冰棒的人。他头戴一顶破草帽，骑一辆自行车，车后架上有个木箱，车头上挂个布袋子，一进村就大声叫唤：“谁要冰棒?又凉又甜的白糖冰棒，5分钱一支，要买快来买……” 　　这种吆喝声，对我这个小孩子来说，真是诱惑力太大了。每当这喊声一出现，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我都不去管它，立刻会跑出去看。可是我身无分文，只能远远地躲在墙角边，看人家把钱递上去；卖冰棒的打开木头箱子，取出一根用纸包着的长方形东西。看人家接过冰棒，剥去纸，塞进口里，慢慢地吮着，还不时地从嘴里拔出冰棒，啧啧啧地咂滋味。显然，那味道是好极了，而我却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咽口水。 　　我几次想向父亲要5分钱，买支白糖冰棒尝尝，但都不敢开口。因为我家很穷，一家四口，全靠父亲一个人劳动，连柴米油盐都顾不上，哪还有钱买冰棒?再说，我父亲脾气很不好，平时很少有笑脸，他本来就为没钱而发愁，我若再要钱买冰棒，非挨一顿臭骂不可，因此我怎么也不敢去碰这个钉子。 　　于是，吃冰棒成了我一个色彩斑斓的梦，每到夏天就想着要实现。为此，我偷偷地捡破鞋帮、牙膏皮，准备攒起来去卖掉买冰棒吃。可是还没等我拿去卖，却被弟弟偷去换糖吃掉了。我自然很恼火，但弟弟比我小，又不能跟他打架，再说，把他打一顿也吐不出来了，只能自认晦气。 　　我又去剪马兰头，顶着烈日剪了一小篮，准备第二天一早拿街上去卖。哪知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还说：“傻丫头，夏天的马兰头很硬，是没有人要吃的，更没人要买，还是给猪吃吧。”说完，将一篮马兰头统统倒进了猪槽里。看来这钱也真难赚，没钱就根本没法吃冰棒。就在我彻底失望的时候，谁知黑母鸡帮了我的忙。 　　黑母鸡可以说是我们家的“油盐罐”，它每天中午生一个蛋，连生四天，休息一天，然后又接着生四天……周而复始，成了规律。其实，自从有了卖冰棒的，我就打过鸡蛋的主意，可是妈妈知道黑母鸡下蛋的规律，而且黑母鸡每次下了蛋都要唱上一阵“下蛋歌”，向妈妈报功，以换取一把粮食的赏赐，这种种原因使我无法下手。 　　那天，正是黑母鸡休息的日子，但不知为什么，它却没休息，照样下了个蛋，还是个特大的双黄蛋，而且它下蛋的时候，妈妈正好下地拔猪草去了。这真是天赐良机，我急忙将鸡蛋藏了起来，·打算等卖冰棒的一来，便拿它换冰棒吃。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乐得我真想放声唱支歌，再大声喊上一声：“我今天要吃冰棒了!”可谁知道那个卖冰棒的偏偏不来，这就把我给害苦了，坐在门槛上等，到村子里去找，到路口去望，甚至向一些老奶奶、老爷爷打听……弄得我心神不定，简直比看别人吃冰棒而自己咽口水更难受!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也不见卖冰棒那个人的影子。 　　其实比这更难熬的还是晚上，夜晚要睡觉，鸡蛋放哪儿呢?捧在手里当然不行，放枕头底下也不行，藏在书包里倒是可以的，但想到父亲常常在晚上翻我的书包，查看我的作业，万一……不行，书包里也不安全。最后，我终于想出个办法，把鸡蛋偷偷地埋进了镬灶前的灰堆里，这才坐下来做作业。其实做作业是假，看管鸡蛋是真，直到母亲一次次地催促，我才无可奈何地上床睡觉。 　　床是上了，觉却睡不着，心里惦着那个鸡蛋，耳朵竖着听厨房间的动静，真是又高兴又担心，哪里还睡得着觉。 　　直到后半夜，我才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父亲给了我许多钱，我便买了许多冰棒，分给周围的小朋友每人一支，然后来到河边的大樟树下，大家围成一圈，正要开始吃，突然一声大吼，父亲出现在面前；我大吃一惊，吓醒了，睁眼一看，太阳都已晒到床铺上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跑进厨房一看，灶前的草木灰已被扫得精光，鸡蛋不用说也跟着草木灰远走高飞了。 　　这可把我急得汗都出来了，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将草木灰交到生产队里去了，出门一看，果然看见父亲挑着空箩筐回来了，而且不见有鸡蛋。我躲过父亲，急忙跑到灰棚里，用手把灰扒开来，寻找我那个心爱的鸡蛋。扒呀扒呀，也许是老天保佑，还真扒出个鸡蛋来，一点不错，就是我藏的那个双黄蛋。 　　鸡蛋失而复得，我像是捡了个金元宝，开心地连蹦带跳地回到家里，洗了脸，吃了早饭，便坐在门槛上等那个卖冰棒的人来。 　　临近中午，突然传来那种我盼望已久的吆喝声：“谁要冰棒?白糖冰棒！”我急忙箭一样奔了出去，在村口的路上拦住卖冰棒的，掏出鸡蛋递了上去：“喏，换冰棒！”那口气很带点自豪。他接过鸡蛋放在耳边摇了摇，验明不是坏蛋，又掂了掂分量，然后取出两支冰棒：“这是双黄蛋，给你两支，拿好，别掉地上。” 　　这是我出生以来头一回亲手捏住冰棒，而且不是一支，是两支，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我手拿两支冰棒，看着那些朝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和不停咽口水的孩子们，又觉得非常骄傲。 　　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热，我躲到大路边的树阴下，剥掉冰棒纸，正要往嘴里送，猛—抬头，哎呀不好，有情况!你猜怎么着?我发现父亲正急匆匆朝我走来。要是父亲看见我吃冰棒，嘴里吃一支，手里还拿着一支，非追问冰棒的来历不可。如果知道我偷鸡蛋换冰棒吃，那后果不堪设想!父亲是最恨偷东西的，他常说：“小时候偷根针，长大了会偷金，生出儿女要做贼，还不如趁早捂死算了”而我偷的是鸡蛋，那还了得!不被打死也得脱层皮，现在是想逃逃不了，想躲又没处躲，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怎么办？我一急之下，连忙将两支冰棒塞进裤腰里，一拉衣服，盖了个严严实实。我真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而高兴，心想：只不过熬一下的事情，等父亲走过去再吃不迟。 　　父亲很快来到我身边，见我一个人在树底下，便站住了，瞪起两眼盯着我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轻轻地回答：“玩。”然后低下头，装出一副十分老实的样子，心想：你要骂就快骂吧，骂完就走，我还要吃冰棒呢! 　　父亲听我说“玩”，好像很生气：“你就知道玩!都这么大的孩子了，整天‘野’来‘野’去，像什么样子?刚才我碰到你的老师了，她说你在学校里上课不认真听，作业不认真做，就知道玩。这样下去怎么得了，长大干什么?只有一条路：要饭！” 　　我一声不吭，就盼着父亲快走，可他就是不走，停了停又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家很穷，但为了让你有出息，我跟你妈熬斤抠两，从牙缝里省下钱来供你上学，可你却这样不争气……” 　　这时候，我只觉得小肚子凉飕飕、湿漉漉的，还好像有两只小爬虫顺着两腿往下爬，但我却一动也不敢动。父亲倒好，偏偏唠叨个没完：“你看你看，衣服上都是灰，你到哪里去钻了?哪像个女孩子，哪像个读书的学生?”说着，一把抓住我，拍打我衣服上的灰尘。吓得我连忙用手护住小肚子，我知道裤腰里那两支冰棒已经开始溶化，如果一拍，非掉下来不可! 　　父亲草草在我背上拍了几下，又下令说：“走，回家写字去！”我无法反抗，像犯人一样，被父亲押画家里，关进了我和弟弟住的那个小房间里。父亲吼道：“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要是再‘野’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等父亲骂骂咧咧地扛着锄头出了大门以后，我迫不及待地撩起衣服，从裤腰里抽出冰棒一看，哎呀，那根剥去纸头的已给化光，全都变成水，流进裤裆里，只剩下一根毛竹做的光杆了；另一根有纸包着的也只剩下指头那么粗的—点冰，而且摇摇欲坠快掉了。我一伸手便将它塞进嘴里，细细地一品味，甜滋滋的，一股凉气，从舌尖钻到喉咙口，钻进肚子里，又扩散到全身，那味道确实是好极了! 　　这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可是留下的印象一点没有淡漠，所以如今人家问我什么冰棒最好吃，我说：任何雪糕、冰棒都比不上白糖冰棒，只可惜已经买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