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场漫长的考试
2020-12-14叙事散文陈洪金
老段在山里一所小学里当代课老师。她每月拿着四十五元的工资,年纪跟她一样大的正式老师的工资一般是八百到一千元,尤其是最近两三年,国家工作人员隔三差五涨工资,几起几落之后,将近翻了一倍,老段的工资还是那四十五元,雷打不动。和山里所有的代课老师一
老段在山里一所小学里当代课老师。她每月拿着四十五元的工资,年纪跟她一样大的正式老师的工资一般是八百到一千元,尤其是最近两三年,国家工作人员隔三差五涨工资,几起几落之后,将近翻了一倍,老段的工资还是那四十五元,雷打不动。和山里所有的代课老师一样,老段做梦都想转为正式老师,以改善一下她和丈夫的生活状况。
细数经历,那些站在讲台上当山村代课教师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晃眼,老段已经当代课老师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从高中毕业到山里那所小学教书,前几年与本校的教师小罗结婚了,他们的这种情况,只有一头走到黑,盼望着哪一天能够时来运转,得到一个好政策,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式的乡村老师。在老段所在的县里,代课老师转为正式教师,只有惟一的一个途径,那就是通过成人自学考试,取得大专文凭。老段的许多同事,就是通过考试转为正式教师的。于是在她到山里小学当代课老师的第二年起,老段就加入了那一股自学考试的大军,每年的四月和十月,都是急急忙忙地坐上去县城的客车,越山越岭而来,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随便找一家脏乱不堪的旅馆住下来,也没有心思看看县城最近几年的才能城改造时时发生的变化,挑灯夜战,到县一中去参加全国统一的自学考试。于是,每到那个时候,县城里大大小小的旅馆里,住满了那些参加自学考试的山里来的代课教师们,街道上走着的人,也似乎比平时多了许多。他们一个个神情凝重,甚至在那些饭馆里,也随处可见嘴里嚼着食物,眼睛盯着书本的人。
老段读书的时候,平时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只是她有一个让她受尽折磨的毛病,只要一进考场,她就会晕乎晕乎的,别人在考场里有超常的发挥,她却比平时还要考得差一些。每次考试都是心惊胆战地进去,精疲力竭地出来,能够考及格的科目也就不会很多。这样,别人三年就能考完的课程,她要考了五六年。眼看着和她一起进山里去的代课老师一个个都高高兴兴地转为正式教师了,她还是戴着那一顶让她伤精费神的代课老师的帽子,山水依旧。老段结婚后的第二年,她怀了一个孩子,但是,有了孩子就要面临着她的考试的中止,况且,带孩子也会占去她许多的精力和时间,这会给她的考试带来无法想象的麻烦。这应该算是一个寻常百姓的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了,她必须为此作出选择。为了早日转为正式教师,老段说服了丈夫,悄悄地到医院里做了人流,马上拖着虚弱的身体,投入紧张的复习中,随即进入考场,为了那一个正式教师的身份而奋斗着。
花开的时候,春天已经过去了。好不容易经过六七年的自学考试,老段终于考完了自考大学专科的所有科目,正准备到县教育局递交转正申请。哪里想到,县里的政策出现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大转变。老段所在的县是一个贫困县,随着拿着国家工资的人员日渐增多,县里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三千多万元,却有着一亿三千多万元的支出。于是县里开始压缩国家工作人员队伍的入口,每年从各大中专学校里毕业回到家乡的毕业生进行限额分配工作,甚至出现了三年不吸收中专生就业的现象。一扇本来就开得很窄很窄的门,渐渐地关上了,像老段这样不是正规学校毕业的代课教师,很自然地成了门槛外的流浪者,考完全国自学考试得到大专文凭的代课教师,不再享有随即转正的待遇。眼看就要最后失去她当一名正式教师的机会。那些代课教师不再指望读完自学考试就转为正式教师,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县政府出台政策,把他们的身体给转过来。
像老段这样经历的代课老师,全县还有三五百人,他们在全县最贫困的山区,在村一级的小学里,辛辛苦苦地为山区教育工作了三五年至十多年不等,他们多年的山区教学,一方面积累了相当的实地教学经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山里的老师生活,要让他们再到社会上重新谋求新的职业,那可真是比下岗职工再就业还要困难。老段头顶上的天空,开始乌云密布,为了争取新的机会,老段就和众多的山里的代课老师们一起,到县教育局去上访,教育局领导说:这事涉及到全县的就业问题,要由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研究决定。面对他们的主管部门,他们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表示,又约了时间,到县政府去上访。
那一段时间,上访的人一般都是农村群众为了水源、地界、灾害等到县政府上访的,还有几家破产企业的下岗职工,为了生活和下一步的工作问题接二连三地坐在县政府大院里,要求见县政府的领导。群众上访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一群乡村知识分子到县政府上访,也许应该算是罕见,倒弄得县政府的领导显得有些突然。于是就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等领导们认真研究一下,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个答复虽然没有让这群知识分子感到满意,但是,这些文质彬彬的上访者没了办法,只好又回到各自的学校,继续上课。
等到老段和她的同行们再次到县政府去的时候,领导把研究后的政策告诉他们:县里给出一些转正名额,但是数量有限,只能在全县的代课老师中选一部分转为正式教师,通过县里统一组织考试择优录取。听了县里领导一席话,老段和代课老师们当天就马上买了车票回到学校,一边上课,一边没日没夜地复习。那阵势,简直比他们的学生还要认真,成天书不离手,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全县各山区学校里刹时出现了一些埋头苦读的老师,是的,一个高高的龙门,马上就要决定他们的命运,谁都想紧紧地抓住不放。
考试前几天,代课教师们又早早地来到县城,在城里各家简陋的小旅馆里安营扎寨,有的是丈夫陪妻子来,有的是妻子陪丈夫来,还有的是一家三口一起来,总之,只要在县里一看到街上走着的清清瘦瘦的、服装既不像城里人,又不像农民的人,准是来参加考试的代课老师。老段到城里的时候,往往住在她在城里工作的同学家,食宿全部由同学家承包,好让她专心考试。
这次考试,老段还是老毛病不改,一进考场就发晕。她的考试成绩在那些代课老师中排在中间,而这次只能在全心全意中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给予转正。一扇刚开了一条缝的门,才让她看到了一丝光明,马上又关闭了,她还是一个代课老师。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县里要用三年左右的时间,逐步淘汰代课老师。老段和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强的难兄难弟又一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感觉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情急之下,一些人又在代课老师之间串联,约了几十号人再次上县城,继续上访。经过前几次的上访,这次,老段他们显得有些轻车熟路了,在未行之前,他们就如同写作文一样想好了各种理由,去了教育局再去县政府,去了县政府再去地区教育局,去了地区教育局再去地区行署。地区领导打电话让县里妥善解决,县里经过种种考虑,又研究出一个解决方法:再在剩下的人员当中选一部分代课老师,通过专门的考试,择优录取送地区师范学校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培训,学成后分配工作。
接下来的考试,依然没有给老段带来好运,她还是落在后面。于是,代课老师们又重复了前面叙述的上访过程,县里再次实行同样的政策,这次,老段终于考取了,她很高兴地拿着大专文凭,到地区师范学校学习一年,以取得中专文凭后等待着转为正式教师。后面的事态发展都在我们预料之中,老段顺利毕业,分配到她原来工作的学校,和其他正式教师一样拿着九百多元的工资。两年后,她生了一个女儿。这一年,她三十多岁了,大家都叫她老段。她丈夫也叫她老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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