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山野中行走
2020-12-14叙事散文西行
在山野中行走无端地招了一通烦恼,虽然最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你的心情却像是吃了一盘令人反胃的食品。于是,你决定到山里走走。太阳的光线柔柔的,一点也没有燥热的感觉。这是一个旅游的淡季,山路上除了一两个行脚的僧侣,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路边的香
在山野中行走
无端地招了一通烦恼,虽然最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你的心情却像是吃了一盘令人反胃的食品。于是,你决定到山里走走。
太阳的光线柔柔的,一点也没有燥热的感觉。这是一个旅游的淡季,山路上除了一两个行脚的僧侣,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路边的香店或古玩店里电视大开着,伙计们捧着茶杯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是一个悠闲的日子,你也是悠闲的。在那座城市里,你每天的上下班都是在悠闲的行走中完成。虽然街道上的行人在不断地变换,难有熟悉的面孔,但路却是依旧的,久了,如同这日复一日的婚姻,免不了要有厌腻的时候。于是你便想换一种方式,到郊外或是山野,总之是陌生的道路上走走。如果有一条好的山路和好的目的地,你甚至愿意长时间地行走。这一次你选择了九华山与刘街之间的这条山路,据说不紧不慢地走,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
法师用车送你到九华的西麓白云坊,你抬起头朝太阳垂落的山下望去,层层迭出的万山丛中,感觉你要去的村子就在目击尽处的一个点上。法师递给你一瓶纯净水,嘱你路上多加小心。你谢过了,然后便沿着那条石阶路向山下走去。吹过来一阵山风,精神立时就轻爽起来,因此你开始为这次的行走而欣慰。有时候,你需要远离人群,像一个禅者,将自己孤独于一片原始的山野里。你知道禅居不同于隐居,禅居是为了体会人之初的善境和默境,是为了更好地观照人生和思维人生。隐居则有消极或待价而沽的意味。你生活在一个现代化的都市里,你挤扎在一个除了人还是人的缝隙中,渐渐的,你已经认不出你周围的人,包括你自己。你总是想,什么时候能跳出这个世界,去体验一次孤独,现在,你真的就离开了你固有的生活,走到了一条久远的山道上。
旅游已成了当今社会有闲阶层的奢侈和享受,但旅游者所见,不过是些约定俗成的风景,而且当今的名胜,哪一处不充彻着商业的气息,让人感到随时连自己都有被当作商品交易一场的危机。而行走在一条山野之中,一切是自然的,乃至所呼吸的空气,也带着朴素的芬芳,带着新鲜的刺激,连思维也是新鲜和亲切的。
山道向无边的竹海蜿蜒而去,几近坍塌的石阶路断断续续。通往九华的公路四通八达,除了附近的山里人,谁也不愿意走这条废弃的古栈道。你拨开荆棘,穿越竹林,你已经走了一小时零五分,走了将近两小时,然而这路上除了你还只有你。看不到潮动的车流,看不到水泥和钢筋粘合的楼群,看不到排山倒海的广告,看不到被欲望冲动着、呐喊着、躁动着的男人和女人,在你的周围,只有鸣叫的山雀、流动的泉水,只有山风的恕语和无所顾忌地在你的面前扬长而过的松鼠野兔,如果还有,那就是你自己充满生命气息的心跳之声。在这没有任何时代标识的林子里,时间和空间都只是一种概念。你可以想象自己是生活在汉魏六朝,你是大清帝国的臣民,你栖息于唐宋元明的任何一个年代;淋漓的汗水让你不得不一件件地脱掉身上的西服,扯掉腕上的手表,你甚至想脱掉那最后的遮掩,捡一片树叶围住羞处,这样,你也许就成了一个创世之初的原始人。不由想起陆放翁的诗句: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再想想上午发生的碰撞乃至那一场碰撞所招来的烦恼,实在是好笑得很呐。其实谁又会在意那一场碰撞会给你留下什么呢?正如一位禅师说的,烦恼是自己的烦恼,开心也是自己的开心。
你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太阳渐渐西斜,奇怪的是你一点也没有累的感觉;路边的山泉激起你想猛喝一口的欲望,红透了的山楂鼓实了你的肚腹,鼓满了你的口袋。突然感到,自己已成了一个真正的山民,就像你的祖先或祖先的祖先一样,真的回归了原始,回归了自然。你被这意识激动着,于是便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口:“呕吼——”,四野里便是一片“呕吼——”之声。你越发被这声音激动着,竟至于泪流满面,你疯狂地摇着身边的竹子,竹叶雪片一样地落到你的身上,落到你的脚下,你又顺着竹子攀爬着,想捉住那只可爱而调皮的松鼠,可惜你没有松鼠的力气没有松鼠的机灵,你只能望着它,看着它向你做着鬼脸;你和它说话,逗着它,像当年逗着你刚满周岁的女儿。你大骂你痛恨的小人,你对着漠漠太空朝你暗恋的女人说着从来也不曾说出口来的咿咿爱语。你想你真是疯了,而疯了的感觉真是不错,人真是难得疯一回啊。你想你活在这个人世有多少个年头了,又何曾这样大胆而放肆过?在那座城市里,你规范着自己的言行,生怕有违哪一条法则,你知道你生活在一个被各种形式左右着的世界里。而在这里,谁又会在意你呢?哪怕是你的赤身露体。你索兴又大喊了几声,你被四野的回声深深地激动着,泪水无可遏制地流出来。这时候,你也像你嘲笑过的诗人那样抒情着:“啊,我的山野!我野蛮的大快人心的独步行旅!”
你已经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忘了曾经的烦恼,忘了附庸风雅相互挤兑的文人,忘了戴着一副面罩处处说着假话的同事,你只是这样走着,永无止息地走着,你完全陶醉在这无边的山野里,陶醉于这独步的行旅中。你奇怪近三个小时了,竟然看不到一个行人。不知什么时候,你听到隐隐的黄梅调声,顺着那条竹林小径,你看到一个背竹子的老头。他对你的到来并不奇怪,你们像老朋友似地打着招呼。你问他一根竹子能卖多少钱,他说一百斤竹子能卖九元钱。你问他一天能背多少斤?他回答说每天背一趟,两根,一百一十多斤吧。呵,你一天才挣十元钱?十元还少吗,能买三斤猪肉,称十几斤咸盐,能给我侄孙买一双上好的球鞋呢。老头又向你谈起他像这条山路一样漫长的人生,谈他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谈到他心爱的女人,老头干核桃似的脸上泛着青春的光泽,老头说他这一生没有结婚,但却不妨碍他得到一个又一个女人,“那都是些像豆腐一样水嫩的女人啊!”老头的目光滞滞地定在不远处的一片山洼,于是你知道,就在那片草坪上,老头一定征服过一个像豆腐一样水嫩的女人……
如果是在你生活的那座城市里,你一定会认为这老头是一个疯汉,而在这山野小路上,面对这四野青山,你却半点也不怀疑他的这一番恕语,甚至觉得唯有他才是一个真正的自然人。于是,你在羡慕他的同时,对自以为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们不免生出一丝怜悯。
远远的,你看到前来接你的孩子,你看见他戴着鸭舌帽,穿着白毛衣,正蹦蹦跳跳地向你走来。空气中弥漫着火粪的幽香,从对面的山谷里传来阵阵鸡啼,附近村子里的狗也热热闹闹地叫了起来。回身再看你走过的山道,只有层层的雾岚和密集的竹林。于是你知道,你已经走出了山野,走进了人群。皖峰上人说,出而不隐的是俗境,而隐而不出的则是痴境。于是,你挽着你欢喜的孩子,满怀喜悦地走进那个人烟稠密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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