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永远的向日葵

　　　　　　　　　　　　　永远的向日葵

　　在乡下，向日葵是一种很富诗意的植物。它浓烈、挺拨，它的体内凝聚着泥土的厚重和阳光的热情。在秋天，它们昂起自己 成熟了的脸庞，将天和地连成一体，在遍地金黄的色彩中，把乡村美丽、饱满成一粒粒在人们的齿尖、唇边生香的日子……
　　我的少年求学时代，是在饥饿中度过的。有一顿饱饭吃，可以说是我那时最大的奢望。有一年冬天，我的一位在新疆当兵的远房舅舅复员回来，在县城的最大的人民饭馆请我这个远离家乡的外甥吃饭，多少年了，我至今还能记得是一碟炒鸡蛋、一碗米饭竟让我比被评上了校三好学生还要得意和高兴。 　　每周星期六，是我回家背面、背馍的日子，四十里蜿延曲折的山路我几乎都是在恨不得一脚能跨进家门、然后美美地吃上一顿母亲的手擀面这样急切的心情中走过来的。倘是秋天，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就长在我求学的路上，瞅瞅四下无人（其实这里的向日葵根本无人看护），一弯腰，就像一只入了林子的鸟我便钻进高出我半个多身材的向日葵地里。不多时，我的口袋中就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已被我退掉了花盘的葵花籽儿。虽然我也很怕被人逮住痛打一顿，或者被人发现后如同猎人追赶着的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地逃走。但饥饿的力量是那样地强大，籽粒饱满、盘面如饼的向日葵的诱惑力又是那样地不可抗拒……幸运的是，在那条求学路上，我整整走过了三个“葵花朵朵向阳开”的秋天，我也做了整整三个“入地如进自家门”的窃贼竟没有发生过一次危险！ 　　而在我的儿子降生后，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教他认识的第一个自然界的事物竟是向日葵。那时，我住在一所乡村小学里。屋子前有一个砖砌的花园，里面种着大梨花、月季、菊花和几丛不知名的宽叶草。儿子出生在初春，在母亲和我忙忙碌碌地侍候妻子一个月后，也就是儿子满月之时，花园里已是蜂飞蝶舞，花正红，叶正绿。在红红绿绿之中，我惊喜地看见一株向日葵的幼苗正破土而出……我小心地看护着它，如同襁袍中的儿子。在它长到有一根木棍那样粗时，儿子的尿、屎就成了上好的肥料。临近秋天，半岁的儿子在咿呀作语，而那株向日葵已茁壮如一位乡村妇女。我指着它，对怀中的儿子说“向日葵！”，他则满脸兴奋和激动地说“克，克，克……”。有时哭闹不止时，我抱他来到屋外，又一次给他指说向日葵，他竟会平静下来…… 　　在一首题为《梦见向日葵》的诗中，我曾这样写道：“这聚拢在山坡上的一群乡村女子／是我儿时的姑姑、婶婶／或者现在的姐姐、嫂嫂／／她们的身体是那样地健壮／她们的脸上闪着太阳的光芒”。向日葵，就是以这样一种姿态极富诗情画意地栖居在我的脑海里。 　　而今，我搬进了城里，再加上工作、家务地忙，回乡下的机会也很了，所以也不容易再见到能让人思想和想象的向日葵了。城里的花店倒是有绢制的向日葵出售，但总觉得它缺一种生气，更少了一份活力，不像乡野里那成片成片的向日葵那样有一种夺人魂魄的气势。也曾想倘若在城市的空地上栽种上向日葵，又该是一种怎样的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但又为这种想法的不切实际而无奈，有一次和许多人一起去县里，车在途经一座大山时我忽然看见满山遍野的向日葵时便激动地大叫：“看，向日葵！”同车的人都好奇地、不解地看我，如同看一个有些怪异的陌生人。不无讥讽地说：“不就是向日葵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 　　画家文森特·凡高笔下的向日葵曾引得多少人对它所散射出艺术之美和它所代表的一种人的精神如遇美酒一般一饮即醉，我心中的向日葵自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它质朴，谦逊，在风掠过它的脸庞时又略显羞涩，它总是微欠着自己的头。但它的内心一定是清澈如水, 因为它总是那样地喜欢让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 ──它是已流逝的岁月留给我的赠礼，也是我曾经熟悉而今彻底远离了的一种生活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