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板桥先生
2020-09-17叙事散文刘彦林
那天,我在潍坊的“十笏园”里寻寻觅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击鼓之声。怎么会有鼓声?是哪里的鼓声?是干什么的鼓声?一连串的好奇,在脑海中回旋缠绕。于是,从悬挂着“进士第”的门匾下走出,便循着鼓声一路探寻而去……真没想到,我竟然风尘仆仆地站在
那天,我在潍坊的“十笏园”里寻寻觅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击鼓之声。怎么会有鼓声?是哪里的鼓声?是干什么的鼓声?一连串的好奇,在脑海中回旋缠绕。于是,从悬挂着“进士第”的门匾下走出,便循着鼓声一路探寻而去……
真没想到,我竟然风尘仆仆地站在了您的面前——久仰了的板桥先生。能在潍坊拜谒您,是我一点也没有预料到的,这多么偶然啊!现在回想起来,又是多么的必然呀!先前,我对您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的诗句里,也停留在您愤然辞官时喊出的那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慷慨言辞里,更停留在您挥毫绘就的一幅幅“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的墨竹图彰显的风骨和气节里……然而,我忽略了一个地理上的坐标——山东潍县,是您为官县令的地方。那时,我为我的无知,为我的浅陋,为我对您的知之甚少顿时心生懊悔。
转念想,我又该庆幸——庆幸有机会造访潍坊,也庆幸恰好有一天空闲,更庆幸那一阵鼓声。若是没有鼓声的牵引,也许就错过一次难得的机缘。板桥先生,也许上苍冥冥中眷顾与我,才得以在潍县县衙改造成的您的纪念馆里,为我所敬重的人深深地鞠躬,表达对您的崇敬。当然,潍坊的后人对您的敬仰,也体现在为您修建纪念馆这件事上,也为天下人缅怀您这位“好官”提供了场所。我自然不能和您失之交臂。
走进纪念馆的大门,我打眼就看到您的雕塑像——中等身材,面庞清瘦,天庭饱满,透着睿智,目光炯然。您的长辫垂在脑后,身着一件斜襟长布衫,契合了清朝乾隆年时期民间服装的特征,并不是官袍,意在体现您的清正廉洁;您双手背在身后,似在沉思,似在洞察,似在思忖富民良策;您的胡须苍苍,暴露了您的年龄——五十三岁调署潍县,及至七年后辞官时已年过花甲。在潍县人的记忆里,对您保留的始终是一个和蔼可亲、亲民爱民的“老者”形象。您的仕途,的确来的晚了一些——雍正十年,您已不惑,那年的秋天,您赴南京参加乡试才得中举人;乾隆元年,您上京参加礼部会试才得中贡士,是年五月,于太和殿前丹墀参加殿试,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才被赐进士出身,然而,等待何其漫长——六年,对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士子来说,简直是无穷无尽地煎熬——直到乾隆七年的春天,您才等到了赴范县令任上的“皇上隆恩”——四年后,您辗转来到潍县,之后发生在您身上的故事,也打上了潍县这个地理上的标签。这是您的缘分,也是潍县父老乡亲的福气,更是我这个迟到二百七十二年的后辈的幸运!为此,我把您看了个真真切切、仔仔细细,让目光的刻刀也在心灵里为您雕刻了一座分毫不差的雕像,以供缅怀。
您塑像的后面,即是高大气派、气势恢弘的“潍县正堂”,仪门两侧的对联“欺人如欺天如同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标识的就是您的从政理想。步入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是您审理案件、评判民事的地方。桌案、令牌、惊堂木,似乎和影视剧里的没有什么不同,连太师椅后墙上的“旭日东升”的图画也相差不多。但我的内心,却有了一些怯懦,我怕让您明察秋毫的目光,透视到我思想里沉积的杂质和污秽,比如幼时偷过邻家的苹果、桃和杏,放牛时贪玩牛糟蹋了人家的庄稼;成年后有时捡拾到别人遗落的东西心安理得的不归还,也有时路过街角遇见乞讨者假装视而不见,更有看到打架斗殴、老人摔倒怕惹火上身而绕道避开。还有,我对孝敬老人做的很不够,至今父母还辛劳着……这样不合道德和常理的事何其少啊。对爱民如子的您来说,也许是应该惩戒甚至杖责五十大板的?
左右的墙上,悬挂了不少您的画作和书法作品,也有后代文人墨客手书的赞颂您政绩的诗词歌赋,我来不及细细品赏和揣摩。在左侧的偏殿,我看到一尊您的铜像,一样的面庞清瘦,目光睿智,表情冷峻,只不过双手平放胸前;身着短衫,胸前的三个纽扣明晰可见。淡绿的铜锈,却暗示了时光的久远。当我的目光和您的目光对视的刹那,我看到了您嘴角微微上扬的长者风范,也似乎聆听到了您察到了历史真实境遇的跫音……我不知该怎么做,只是双手合抱作揖;因为对您敬畏,我甚至不敢把双手搭上您的肩头;因为对您的爱戴,我更不敢去抚摸您的发辫、额头、鼻子、嘴巴、耳朵和双手……
正堂两侧是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以及申明房、牢狱房等。对此,我不怎么感兴趣,我更想知晓您在潍县的故事。然而,岁月的流转不可阻遏,眨眼间已近三百年,朝代更迭,生离死别,早已物是人非。尽管纪念馆保留着旧县衙的格局,但崭新的殿宇,鲜艳的彩绘,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等,更在标注后来者精心臆造的繁华。遥想当年,一切肯定不是这样,否则您怎会愤然辞官?往事如烟,我脑海里的您却突然历历眼前…… 好不易走上的仕途,本应附着您伟大的政治报复,但官场远没有预想的美好。乾隆十一年,您“继调潍县”,齐鲁大地却发生了一场饥荒,经常发生人吃人的残象。原本繁华的潍县,由于灾荒的肆掠,救灾便成了您主持政事的一项重要内容。当看到百姓生活困顿,衣食无着,饥寒交迫,您这个“七品官耳”,毅然决定开仓赈货,令民具领券供给,同时,又大兴工役,修城筑池,防止灾祸蔓延,招远近饥民就食赴工,籍邑中大户开厂煮粥,以供民食。尽封积粟之家,救活了一万余人。雪上加霜的是,这年秋天庄稼歉收,您又做出安民之举——捐廉代轮,尽毁借条,活民无算。尽管您多方奔走、不懈努力,饥民出关觅食的事仍有发生。对此,您只能感叹苍天无情,更为自己不能阻挡这场“饥荒”而暗自伤神,甚至捶胸顿足。
然而,上苍却故意要考验您,让一场饥荒造成的恶果,通过两年多,甚至更长时间的艰辛付出修复和补救。两年后的秋天,灾情才得到较大的缓解,当年逃荒外出求生和“闯关东”的那些“饥民”,也络绎返乡。看到这种转机与复苏,您紧锁的愁眉才逐渐舒展,您沉重似铅的心胸才有了稍些宽慰。于此,您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心愿更加强烈。同时,您也发现要让百姓安居乐业,首先得防止水浸寇扰。之后,您又想出良策,采取捐资倡众的方式筹集钱款,为加固修建潍县城墙的事情忙碌起来。
可是,您惧怕什么,偏偏会出现什么;您要防备什么,却往往防不胜防。难道上苍是在惩罚您吗?或者,是嫌您对百姓的呵护还不够吗?当那一场大饥荒造成的惨状几乎消失殆尽,当大灾荒在人心灵间留下的暗影快要被眼前富庶的好日子擦拭得了无痕迹时,突然又发生了海水满溢的事件。作为“父母官”,您自然责无旁贷,迅速赶到现场勘查,处置得果断而得法,几乎守在一线,和百姓一道吃住,把损失降到最低,并号召投工投劳,实现生产自救,实现美好重建,让灾情打乱的生活秩序,尽快回归常态的轨迹。
对于潍县,您心中有着“得志则泽加于民”的承诺,您的付出也是围绕了这个精神核心,延续着,辐射着,广大着——这也是对您的从政理想最恰切的诠释。正因为您体察民情,心怀爱民之心,大事不糊涂,小事不含糊,不仅体恤平民和小商贩,还改革弊政,并从法令上、措施上维护他们的利益,勤政廉政,无留积,亦无冤民,博得了广大百姓的拥戴。这一些列的亲民爱民措施,也促进了当地经济的繁荣,出现了富商云集的景象。距此不远的“十笏园”,应该是这个时期发展起来的,及至富甲一方。因此,“十笏园”保留的“家大业大”的气派,和当年您的政治理想一脉相承,更是最有力的历史例证。
但是,您这样一位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仍然逃不过官场黑暗势力的围追堵截。在他们 “为人不做官,作官都一般”的畸形观念里,怎么会容得下您这个他们眼里的“另类”呢?清朝的政治大环境下,您“立功天地,字养生民”的抱负难以实现,辞官归隐的念头执著并与日俱增。当初,您是奔着这个报负去的,当久等获得的“乌纱帽”不能帮助自己实现政治理想,您突然有了去意。后来发生的事,是您对清朝黑暗官场的极大嘲讽和有力抨击——您骑着陪伴您多年的毛驴悄悄离开潍县时,街头出现了万民苦苦挽留和依依不舍相送的场面;当地百姓几乎家家为您画像以祀,并自发于潍城海岛寺为您建立生祠。这是何等的荣光和褒奖啊!不管怎么说,这也说明百姓心中有一面甄别是非的镜子,更表明百姓对您的良好口碑就是一块竖在历史长河中的功德碑。尽管看不见,却显得异常弥足珍贵!
您六十一岁那年的离开,是潍县的痛,也是百姓的痛,更是中国历史的痛。然而,您逃离“官场”,却在另一个领域开拓出了奇妙的天地。您的晚年,以卖画为生,与扬州、兴化间,与同道书画交往,诗酒唱和,好不惬意。但您始终不变的还是您的那种傲骨和气节,不论“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的书画追求,不论是用隶体掺入行楷的“六分半”书法,不论是多以兰草竹石为主的绘画,不论抒发心中悲悯情怀的绝句律诗,都在中国文化史中卓然生辉、光芒灿然……
相聚总是短暂的,尊敬的板桥先生,在给您三鞠躬后,我也在您的旁侧被相机定格在一帧照片里——不为炫耀,只为敬仰!心愿已了,但在走出县衙大门时,我又把一副长联铭刻在了心里:“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毋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这,才是对您的人格最恰切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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