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飘舞在风中的海
2020-12-14抒情散文张乃光
所谓“海”,不过是个湖。高原的人没见过真正的海,把“湖”叫成了“海”。湖水四季温差不大,便有了一群不论阴晴寒暑都光临的游泳者。三年五载下来,彼此渐渐熟了,男女之间经常开的一句玩笑话就是——“我们是,一见面就‘脱’。”“脱”者,脱衣服也。因海
所谓“海”,不过是个湖。高原的人没见过真正的海,把“湖”叫成了“海”。
湖水四季温差不大,便有了一群不论阴晴寒暑都光临的游泳者。三年五载下来,彼此渐渐熟了,男女之间经常开的一句玩笑话就是——“我们是,一见面就‘脱’。”
“脱”者,脱衣服也。因海边没有更衣室,所以男的女的换衣都是彼此当着面。女的是用长布裙罩住身子更衣,男的则用的是一侧剪开缝上扣子的泳裤,把泳裤在左腿先套上,然后穿越短裤裤裆,再在右腿一侧系上扣子——方法就这么简单。时间久了,泳友们的关系比起单位上共事多年的某些同事还要亲密得多。
一
海边的人中,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阿昆。
阿昆是某厂的工人,个子不高。他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恐怕与他那一嘴浓密的小胡子,还有笑起来很白的牙齿有关。他游完泳后喜欢斜靠湖边栏干,一边晒太阳,一边大声和人说笑话。大家都喜欢他。
当然,阿昆引起我注意的还不止这些。
有段时间,我发现他的话语明显的少了,常常回避着海边的人,尤其是女性。只是小芳出现时他脸上才露出笑容。我从他的笑容中读出了什么。
小芳是一个很妩媚的女性,刚离了婚,眼睛透出忧郁。有点姿色的女性是很容易受到注目的,何况是有点姿色而且眼睛能透出忧郁的女性?
所以对于阿昆的那种笑容,我能理解。
一个星期天早晨,我照例酣睡,电话铃响了,是阿昆打来的——约我到海边去游泳。
放下话筒不久,就传来了敲门声。阿昆坐在沙发上,神色有些异样,一言不发,等我。
后来,阿昆大约感到我的诧异了,不自然地望了我一眼,说:“你觉得——小芳这人咋样?”
我告诉阿昆,我认为小芳很不错,是个很单纯的女人。她的婚姻也真是不幸,听和她一个厂的人讲,她丈夫对她很不好,她和他分手了。
阿昆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不多一会时间突然讲起了去年他们去爬苍山时的一段经历。
“小芳真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阿昆重重叹了口气,说:“去年初,我们约你去爬苍山,你没去,记得吧?后来,你也听说了,我们在山上迷了路,又冷又饿,有几个女的还哭了起来。小芳又崴了脚。你知道,她的脚就是因为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她为了拉我崴着的。绝境中她还关心着每一个伙伴,把身上仅有的几颗水果糖分给了身边的所有人。”
我笑笑,提醒他:“阿昆,小芳需要的不仅仅是同情。不要好心遭到误解,对她反是一种伤害。”
“你听到什么了?”阿昆神色不安地望我。
我连忙说:“我至今为止没听到什么。”
阿昆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吐了出来,沉思地望在我上:“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不瞒你说,我对小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尽管原来有所感觉,但听了阿昆的话我还是吃了一惊,字斟句酌说出了一句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说出的话:“阿昆,你有家庭,家里有老婆孩子,你要把握好自己的感情。既要对老婆孩子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
阿昆冷冷笑了一下:“多谢你的好意。不瞒你说,我的家庭早名存实亡了。”
我愣愣地望着阿昆,他把手中的烟蒂往烟灰缸里猛地一摁。站起来说:“总之,我认为我对小芳的感情是真挚的。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抛弃现在的家庭。”
说到这里,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说:“我们游泳去吧。”
之后,我好久没有见到阿昆。直到有一天下午,在海边相遇时我吃惊地发现阿昆消瘦了许多。
“我找小芳谈了一次。”在等我游完泳后去爬到湖滨小山的途中,阿昆突然告诉我。
树上的野鹧鸪不安地叫了起来。我忍不住问他,“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我向她讲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但她对我说,阿昆,你是个好人,我愿意做你的朋友。但你有一个家庭,应该珍惜你的妻子和女儿对你的感情——有些东西,只有当你失去后你才会知道它的可贵。”
阿昆叹了口气,对我说:“你信不信,小芳告诉我,她离婚后也竟然曾经后悔过,舍不得判给了前夫的孩子。特别是她在听到她的孩子不久前眼底出血住进了医院后,急得要发疯。在一个朋友的撮合下想复婚,但男方是个很薄情的人,在与小芳分手后不久就与另一个女人同居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说:“其实,小芳对你的拒绝,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对你的家庭来说,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阿昆冷冷地笑了笑,“我曾给你说过我的家庭吧?你是我遇到的难得的朋友,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妻子曾对我不贞。”
“你不要随意猜疑。”我有些不安了。
“不是随便猜疑。在我们的女儿刚满两岁时,她便有了外遇。”
“这些都是不足为信的事,”我想把话题转移开去。
“她怀孕了,而且瞒着我偷偷去做了人流。”
我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也许是一种误会。”
“而且,我还发现了她身边有一张陌生男子的照片,她硬是把它抢了回去而且很快藏了起来……”
树上的野鹧鸪又叫了起来,我不再说话,阿昆默默地望了望头顶的天空,说:“真不好意思,把不该告诉的都告诉你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和她已经同室分居十五年了。”
阿昆告诉我,他是一位基督教徒。
二
老金是海边游泳的人中有身份的人,在一家公司担任经理秘书。那些年轻的女游泳者。常和他开玩笑,罚他拿出钱来请客。
“再名牌的西装,到这里也得脱下!来,把他丢下海!”几个女的在老金刚脱完衣服换上泳裤后一拥而上,提着他的脚和手,把他扔进海里,溅起一片很大的水花。
每逢这种时候,老金不恼也不怒,体现了白领阶级的风度——这种风度很讨女人喜欢。
我发现小芳喜欢老金。这种感觉在阿昆向我倾述了他对小芳的情感后,突然间明朗起来。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终于又来到时,海边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是一些常来游泳的泳友们消失了。一年来工厂停产、倒闭的不少,一些人下了岗,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海边悠哉游哉。只有老金风采依旧,他不无幽默地说,每天骑车到海边,来回起码要一个钟头,过去有那么一大批有闲大军,足可说明我们这个并不富裕的国家需要改革。
阿昆好长时间没来游泳了。海边还可聊天的便是老金。
一天,老金有些伤感地对我说:“人其实是很脆弱的,夏天到来时那些熙熙攘攘喜笑颜开的人群,看来是多么坚强、多么富有生命力。但社会上发生的一些小变故,就彻底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在这些男男女女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在操纵着他们的命运,他们不过是一些小蚂蚁。”
他的话,让我对他起了好感。
后来,我发现小芳经常和他一起前来海边游泳。
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因为下午工作忙,把游泳耽误了,只好晚饭后来到海边。我想不到遇上了令我震惊的一幕。
当我游完泳,夜色已晚,天上没有月亮。我看见一个男人用手挽着一个女的腰,正在海边长堤边小亭里聊天。
定睛细看,那男的是老金。那女的——竟是小芳!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离婚。你那天晚上说的那句话,特别感动我。我晓得你的心的,即使你说了你不能离婚。而且,你离了婚,我也许反而会厌恶你——我不喜欢那种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听见小芳说。 我怕他们发现我,彼此尴尬,悄悄上岸裹起衣裳到了海边另一个更远的地方。 三 因为阿昆的关系,我对小芳格外关注起来。有时,看到小芳和老金亲密地开玩笑的样子,心里还会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愤懑和嫉妒。 但这种光景维持得并不很久。过了一段时间,小芳的身影也从海边突然消失了。 老金照样来,只是神色黯淡了许多。有一天游完泳,老金突然提出要请我下馆子。我再三推辞不过,只好迟疑着答应了。 几杯酒下肚,老金白晰的脸红了起来。他问我,你有婚姻外的情感经历吗? 我笑,不回答他。 他见我不出声,突然间说出一句话:“我曾经有过两次,一次在十五年前,但我很快把她忘记了。但第二次……”,他的声音哽咽了:“却是个例外,竟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让我时时不得安宁,难忘终生。” 我觉得男人,只有当有感情需要倾述时,才会找人喝酒。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海边发生的一幕,对老金有些同情起来。但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我想起了阿昆。 “那个女人,是一个很好的女人,”老金说:“当然,我不告诉你她的名字。我们很好……我对她说过‘我不能离婚’,但她却说,正因为这样,她才更看得起我!”老金喝了酒后,话越来越多:“其实现在想来,我对自己家庭的负责,就是对她的不负责……我,我——真混蛋!” 喝醉了酒的老金用手猛拍桌子。响声震动了整个酒店,我看到老板不满地望了过来,连忙拉上老金,离开酒店。 这一餐晚饭,使我原先对老金的愤懑消失了许多。但决不仅仅因为吃人嘴短的意思。 四 当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时,失踪了很久的阿昆又出现在海边了。他对我比过去更亲密起来了,因为和我在一起,他才能说起小芳。我使他感到安全。 我曾经试图劝说他和妻子搞好关系,但每次他总冷冷地回答我:“要恢复原来的感情是不可能的。不过,你相信,我会善待她的——不是以丈夫的态度,而是以一个基督徒的态度来对待她。” 我曾经到过阿昆家,阿昆的妻子脸上的表情冷得让我想起了锋利的刀刃。 我不无悲哀地想,即使再美丽的爱情之花,也必然会死在这刀刃之上了。 阿昆在海边见到那些喜欢开玩笑的女人,总是退避三舍。有时有人无意间和阿昆开个玩笑,阿昆也会神经质地发怒。 阿昆有意地把游泳的时间改到了晚饭后。我也跟着改变了游泳的时间。不久,我就发现夜里来游泳的人中,有的人喜欢游裸泳,反正浓浓的夜色就是最好的掩护。据说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一天晚饭后来到海边,时间比平常晚得多。阿昆也突发奇想,要来一次裸泳。夜正黑,我想大概没事的,便不去阻拦他。 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从水中上岸后,阿昆的衣服不见了。他光着身子在地上到处摸了半天也找不到。突然黑暗中传来了人声。 阿昆大惊之下窜入水中。接着,便有一大群人从岸边不远处走来。走近了,才发现一伙人站在岸边有说有笑,大有要在海边欢度通宵之意,我不安了,说:“水里还有人,请诸位回避一下。”我想我的意思是够明白的了,但其中一个女人却笑着说说:“没关系没关系,让阿昆上岸好了,我们一起进舞厅。”说完之后,她身边的几个女的便哈哈哈一阵笑。 一个多钟头后,阿昆终于耐不住水中的寒冷,爬上岸来了,下身用水草团团裹住,像一个海鬼。 海边又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鼓掌。等所有的笑声都歇了下来,阿昆才发现他的衣服又神奇地出现在原来的老地方。 “这女人真坏!”等那伙人走远后,阿昆哆哆嗦嗦穿着衣服愤愤地说。 直到穿好衣服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海边像小芳那样好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能清楚感觉得到他语气中的那份思念。 五 小芳的身影从海边彻底消失了。 老金虽然每天还来海边,但自从那晚喝醉酒他对我说了那些“酒后心明白”的话后,他见到我神色生分了许多,有时还用猜疑的眼光望我。 他仍然保持着他冷冷的绅士风度。一些女人也照样喜欢和他开玩笑。 “再名牌的西装,来到海边也得脱下,来,把老金丢进海里吧!”那些活泼的年轻女泳友们又要继续演出过去的游戏。 但老金发怒了:“真是一点基本的教养都没有!”老金的目光冷冷的,让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夏天的寒冷。 老金走了之后,一位刚才开老金玩笑的少妇不满地撇了撇嘴。“摆什么架子,发什么脾气。脱下身上那套西装,大家不过都是一样的。” 脱下身上的衣服,大家就都是一样的吗?老金和阿昆,倒底谁优?谁劣?我默不作声地在想。 后来,老金的身影也随着夏天的消逝而消失了。 六 阿昆照样来海边游泳,但人明显地消瘦了,话也出奇地少。 有一天,阿昆约我游后登山。走到一段树荫覆盖的山间小径上时,他突然轻轻吁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听到小芳的消息了——她下岗了,回到老家乡下,在叔叔的果园里干活,生活得很不错。只是一个人在乡下,有时会难免想念朋友的。”
“是谁告诉你的?”我问。 “是小芳打来了电话。”我们走出了被浓荫覆盖着的山道,我看见了阿昆因激动而闪闪发光的眼睛, “她好就好。”我说,心里有几分高兴。 “我很难过,”阿昆痴痴地说,“我真后悔来海边游泳。小芳走后我一直在想,她的离去肯定与我有关。” “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了,阿昆。”我安慰他说:“小芳的离开根本与你无关。据我所知,她在来海边游泳之前就在与她的男人闹离婚。” “但是因为我,她才下决心与她的男人离婚的。”阿昆声音里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 阿昆是的痴情感动了我,我忍住了要出口的话。 假如我把自己看到的或者感觉到的如实告诉他,也许反会摧毁他心造的幻影——一个男人感觉到有一个女人在爱她,总是精神上的一种维系和支撑。 七 一天,我正在午睡,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连问了几声“谁?”过了很久,才传来一阵低沉的抽泣声。我听出是阿昆的声音。 “阿昆?”我的心悬到了喉咙。 “我离开你们了,来不及告别,真是对不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心跳出了口。 “昨晚,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与我妻子发生关系的人了。我,我,本想宰了他,但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以一个基督徒的态度。” “阿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算了,我已经原谅了他,就不告诉你了。” 阿昆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几分不满:“想不到小芳竟……竟也曾经爱过他——小芳也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小芳为了不使他家庭破裂,还善意地向他撒了谎,说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合意的人,但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我的心一跳,眼前闪过一双冷冷的眼睛。
“阿昆,你到底在哪里?” “我,”阿昆的声音低沉中透出了几分温暖:“我找到小芳了。我打算离开你们,去给小芳的叔叔打工,和阿芳一起经营那片果园。” 我握紧手中的电话,像紧紧拉住阿昆的手。 “再见了,好朋友。我会像一个基督徒——不,我会像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地去爱小芳的。我现在才发现,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手中的电话戛然中断——我骤然一惊,从梦中醒来。 我真奇怪做了这样一个毫无来由的梦,而且梦中还把老金和阿昆毫无来由地拉在了一起。 怔怔地发了半天愣,才想起将近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阿昆了。我立即给阿昆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正当我准备放下话筒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找谁?” 我听出是阿昆妻子的声间,连忙报了姓名。 “阿昆不在,他昨晚出去了,一夜没回来。”她的语气平淡得让我吃惊。 几天后,遇到与阿昆同一个厂的一位泳友。他告诉我,阿昆已离开了这座城市,到一个遥远的城市打工去了。 八 当我再次来到海边时,一片又一片树叶像黄蝴蝶在风中飞。 望着冷清的海面,我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阿昆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们在山上迷路了,又冷又饿,有几个女的还哭了起来。后来,小芳又崴了脚。你知道吗,她的脚就是因为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在绝境中她还关心着每一个伙伴,把身上仅有的几颗水果糖分给了身边的所有人……” 这是阿昆他们苍山之行回来后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的话。 我突然感到身上有些冷。海边的人已随着气候的转凉减少得多了。而且,在“一见面就脱”的游泳者中,出现了许多新的年轻的面孔。 我渐渐感觉,这个曾一度热闹非凡的高原湖泊,在昏色的夜风中不安地招摇着,招摇着…… 几句像诗一样不明不白的东西突然从我心头掠过: 风刮走了所有的日子,
刮不走的是寂寞的回忆;
风刮走了所有的回忆,
刮不走的是清冷的洱海。
它像一方蓝手帕,
在风中招展着,招展着
无声地 召唤着
远去的世界……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我脸上滚落。我想起了阿昆、老金、小芳,还有很多因命运的变故而远去的朋友。 幸好夏天很快就要消逝了。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离婚。你那天晚上说的那句话,特别感动我。我晓得你的心的,即使你说了你不能离婚。而且,你离了婚,我也许反而会厌恶你——我不喜欢那种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听见小芳说。 我怕他们发现我,彼此尴尬,悄悄上岸裹起衣裳到了海边另一个更远的地方。 三 因为阿昆的关系,我对小芳格外关注起来。有时,看到小芳和老金亲密地开玩笑的样子,心里还会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愤懑和嫉妒。 但这种光景维持得并不很久。过了一段时间,小芳的身影也从海边突然消失了。 老金照样来,只是神色黯淡了许多。有一天游完泳,老金突然提出要请我下馆子。我再三推辞不过,只好迟疑着答应了。 几杯酒下肚,老金白晰的脸红了起来。他问我,你有婚姻外的情感经历吗? 我笑,不回答他。 他见我不出声,突然间说出一句话:“我曾经有过两次,一次在十五年前,但我很快把她忘记了。但第二次……”,他的声音哽咽了:“却是个例外,竟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让我时时不得安宁,难忘终生。” 我觉得男人,只有当有感情需要倾述时,才会找人喝酒。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海边发生的一幕,对老金有些同情起来。但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我想起了阿昆。 “那个女人,是一个很好的女人,”老金说:“当然,我不告诉你她的名字。我们很好……我对她说过‘我不能离婚’,但她却说,正因为这样,她才更看得起我!”老金喝了酒后,话越来越多:“其实现在想来,我对自己家庭的负责,就是对她的不负责……我,我——真混蛋!” 喝醉了酒的老金用手猛拍桌子。响声震动了整个酒店,我看到老板不满地望了过来,连忙拉上老金,离开酒店。 这一餐晚饭,使我原先对老金的愤懑消失了许多。但决不仅仅因为吃人嘴短的意思。 四 当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时,失踪了很久的阿昆又出现在海边了。他对我比过去更亲密起来了,因为和我在一起,他才能说起小芳。我使他感到安全。 我曾经试图劝说他和妻子搞好关系,但每次他总冷冷地回答我:“要恢复原来的感情是不可能的。不过,你相信,我会善待她的——不是以丈夫的态度,而是以一个基督徒的态度来对待她。” 我曾经到过阿昆家,阿昆的妻子脸上的表情冷得让我想起了锋利的刀刃。 我不无悲哀地想,即使再美丽的爱情之花,也必然会死在这刀刃之上了。 阿昆在海边见到那些喜欢开玩笑的女人,总是退避三舍。有时有人无意间和阿昆开个玩笑,阿昆也会神经质地发怒。 阿昆有意地把游泳的时间改到了晚饭后。我也跟着改变了游泳的时间。不久,我就发现夜里来游泳的人中,有的人喜欢游裸泳,反正浓浓的夜色就是最好的掩护。据说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一天晚饭后来到海边,时间比平常晚得多。阿昆也突发奇想,要来一次裸泳。夜正黑,我想大概没事的,便不去阻拦他。 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从水中上岸后,阿昆的衣服不见了。他光着身子在地上到处摸了半天也找不到。突然黑暗中传来了人声。 阿昆大惊之下窜入水中。接着,便有一大群人从岸边不远处走来。走近了,才发现一伙人站在岸边有说有笑,大有要在海边欢度通宵之意,我不安了,说:“水里还有人,请诸位回避一下。”我想我的意思是够明白的了,但其中一个女人却笑着说说:“没关系没关系,让阿昆上岸好了,我们一起进舞厅。”说完之后,她身边的几个女的便哈哈哈一阵笑。 一个多钟头后,阿昆终于耐不住水中的寒冷,爬上岸来了,下身用水草团团裹住,像一个海鬼。 海边又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鼓掌。等所有的笑声都歇了下来,阿昆才发现他的衣服又神奇地出现在原来的老地方。 “这女人真坏!”等那伙人走远后,阿昆哆哆嗦嗦穿着衣服愤愤地说。 直到穿好衣服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海边像小芳那样好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能清楚感觉得到他语气中的那份思念。 五 小芳的身影从海边彻底消失了。 老金虽然每天还来海边,但自从那晚喝醉酒他对我说了那些“酒后心明白”的话后,他见到我神色生分了许多,有时还用猜疑的眼光望我。 他仍然保持着他冷冷的绅士风度。一些女人也照样喜欢和他开玩笑。 “再名牌的西装,来到海边也得脱下,来,把老金丢进海里吧!”那些活泼的年轻女泳友们又要继续演出过去的游戏。 但老金发怒了:“真是一点基本的教养都没有!”老金的目光冷冷的,让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夏天的寒冷。 老金走了之后,一位刚才开老金玩笑的少妇不满地撇了撇嘴。“摆什么架子,发什么脾气。脱下身上那套西装,大家不过都是一样的。” 脱下身上的衣服,大家就都是一样的吗?老金和阿昆,倒底谁优?谁劣?我默不作声地在想。 后来,老金的身影也随着夏天的消逝而消失了。 六 阿昆照样来海边游泳,但人明显地消瘦了,话也出奇地少。 有一天,阿昆约我游后登山。走到一段树荫覆盖的山间小径上时,他突然轻轻吁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听到小芳的消息了——她下岗了,回到老家乡下,在叔叔的果园里干活,生活得很不错。只是一个人在乡下,有时会难免想念朋友的。”
“是谁告诉你的?”我问。 “是小芳打来了电话。”我们走出了被浓荫覆盖着的山道,我看见了阿昆因激动而闪闪发光的眼睛, “她好就好。”我说,心里有几分高兴。 “我很难过,”阿昆痴痴地说,“我真后悔来海边游泳。小芳走后我一直在想,她的离去肯定与我有关。” “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了,阿昆。”我安慰他说:“小芳的离开根本与你无关。据我所知,她在来海边游泳之前就在与她的男人闹离婚。” “但是因为我,她才下决心与她的男人离婚的。”阿昆声音里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 阿昆是的痴情感动了我,我忍住了要出口的话。 假如我把自己看到的或者感觉到的如实告诉他,也许反会摧毁他心造的幻影——一个男人感觉到有一个女人在爱她,总是精神上的一种维系和支撑。 七 一天,我正在午睡,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连问了几声“谁?”过了很久,才传来一阵低沉的抽泣声。我听出是阿昆的声音。 “阿昆?”我的心悬到了喉咙。 “我离开你们了,来不及告别,真是对不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心跳出了口。 “昨晚,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与我妻子发生关系的人了。我,我,本想宰了他,但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以一个基督徒的态度。” “阿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算了,我已经原谅了他,就不告诉你了。” 阿昆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几分不满:“想不到小芳竟……竟也曾经爱过他——小芳也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小芳为了不使他家庭破裂,还善意地向他撒了谎,说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合意的人,但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我的心一跳,眼前闪过一双冷冷的眼睛。
“阿昆,你到底在哪里?” “我,”阿昆的声音低沉中透出了几分温暖:“我找到小芳了。我打算离开你们,去给小芳的叔叔打工,和阿芳一起经营那片果园。” 我握紧手中的电话,像紧紧拉住阿昆的手。 “再见了,好朋友。我会像一个基督徒——不,我会像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地去爱小芳的。我现在才发现,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手中的电话戛然中断——我骤然一惊,从梦中醒来。 我真奇怪做了这样一个毫无来由的梦,而且梦中还把老金和阿昆毫无来由地拉在了一起。 怔怔地发了半天愣,才想起将近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阿昆了。我立即给阿昆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正当我准备放下话筒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找谁?” 我听出是阿昆妻子的声间,连忙报了姓名。 “阿昆不在,他昨晚出去了,一夜没回来。”她的语气平淡得让我吃惊。 几天后,遇到与阿昆同一个厂的一位泳友。他告诉我,阿昆已离开了这座城市,到一个遥远的城市打工去了。 八 当我再次来到海边时,一片又一片树叶像黄蝴蝶在风中飞。 望着冷清的海面,我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阿昆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们在山上迷路了,又冷又饿,有几个女的还哭了起来。后来,小芳又崴了脚。你知道吗,她的脚就是因为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在绝境中她还关心着每一个伙伴,把身上仅有的几颗水果糖分给了身边的所有人……” 这是阿昆他们苍山之行回来后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的话。 我突然感到身上有些冷。海边的人已随着气候的转凉减少得多了。而且,在“一见面就脱”的游泳者中,出现了许多新的年轻的面孔。 我渐渐感觉,这个曾一度热闹非凡的高原湖泊,在昏色的夜风中不安地招摇着,招摇着…… 几句像诗一样不明不白的东西突然从我心头掠过: 风刮走了所有的日子,
刮不走的是寂寞的回忆;
风刮走了所有的回忆,
刮不走的是清冷的洱海。
它像一方蓝手帕,
在风中招展着,招展着
无声地 召唤着
远去的世界……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我脸上滚落。我想起了阿昆、老金、小芳,还有很多因命运的变故而远去的朋友。 幸好夏天很快就要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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