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想起凡高

　　他生下来。
　　他画画。
　　他死去。
　　麦田里一片金黄，
　　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波得莱尔 　　一个文化沙龙临近结束，主持者让每个人最后说一句。我说，我希望凡高的画在他活着时就值到千万美金。 　　在这样的夏天，越来越热向极致的太阳传播着滚滚热浪，刺眼的光穿过澄明透亮的空气，想起凡高是自然的。想象中阿尔的太阳，永远在这样的夏天。只有在夏天，太阳才最接近本真，它的激情才最彻底。当凡高在巴黎印象派前卫艺术家的圈子里，不甘心将自然一丝不变地描绘下来，他想通过更多、更为强烈的色彩去表现自己时，他发现自己充满主体表现意识的精神状态与印象派们对外部世界瞬间真实性的追求相去甚远。他开始了寻找，寻找一个可以把心中除了画画欲望以外的一切统统烧光的火种。阿尔的太阳，那个有着明亮的柠檬黄光焰的火球，注定了要与潜藏在凡高天性中的那丝火焰激情碰撞。 　　这是火与火的碰撞啊，除了更肆意的燃烧，更疯狂的绽放，我想不出会有别的结果。那些波形、螺旋形的笔触是抑制不住的澎湃的激情，是难以掩藏的涌动的灵感。那在星空和大地之间奔流着的动势紧张节奏强烈的玫瑰色、蓝绿色和黄色，那些粗犷、豪放、绞扭的线条和色块，是一种淋漓尽致的宣泄，也是一种向极限挑战的冒险。他是一个不被人爱的人，一个被朋友、亲人、爱人所抛弃和鄙视的人，可我们在他的画笔下分明看到了他的爱，一种饱含激情与体验的爱。那些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平静的奔腾的色彩，颤抖的大地，光波流泻的星空，洒满阳光的花朵，无不是他那颗对美有着透彻感悟的心灵的自然物化，无不是他对生命怀着巨大而强烈的爱的极致表达。他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个不被爱的人，可他又是那么深刻地爱着这个世界。 　　是的，没有人能够理解和接受他的爱。虽然后来，有无数的人说过爱他。他们在文字里对他极尽赞美，但我知道，若在其时他们不会真正爱他。包括我，此时因为夏天的太阳而想起他，心里被他涨得满满的。但如果他是我的邻人，每天我看着他光着头，拖沓着脚步，斜背画架，走过阿尔的大街。看着他破烂的衣衫和总是脏兮兮的脸，看着他有些疯狂的眼睛，以及他望女人时的几乎贪婪的神情。看着他没有一点男人的傲气的脸，看着他与邻人说话时象一只蚂蚁似的卑微。我想我也不会爱他的。顶多，只是被他纯洁且有点羞涩的眼神感染一下，心里略略地有些疼。但那疼一闪而过，我即刻随波融入那个抛弃和鄙视他的世界。那个世俗的世界是安全的。因为它在低处。 　　所以，我对阿尔的太阳充满了敬仰。这个一生中只被弟弟提奥没有被第二个人真正爱过的男人，阿尔的太阳于他，更象一场恋爱。他说：“黄色何其美!”这不仅仅是一个画家对色彩的反应，其中更包含着一种超越自然的爱情。黄色是太阳之光！在他山穷水尽，穷困潦倒，没有爱情，没有金钱，没有力量，没有思想的日子里，是阿尔的太阳以黄色的光焰唤起了他明亮而又温暖的情感。一些渴望，无论是对上帝的渴望，还是对生活的渴望，在阿尔的阳光下，从他的身体内部和灵魂深处，野草一般茂密地滋长起来。让他欣喜若狂，呼吸急迫。他的画笔饱蘸着激情，宣泄着他的渴望，他的爱，和信仰。他不倦地画向日葵。那种不寻常的花朵。它从不停息的对太阳的追寻，象一种安然的宿命，又象一种坚定的执着。

　　“呵！盛夏美丽的太阳！它敲打着脑袋定将令人发疯。”他对着涂满金黄色的画布说。 　　他果然疯了。因为他毕竟是一个有着肉体凡身的人。他的灵魂高高在上，几近太阳的光芒。但在一些漆黑而冰冷的暗夜里，也许他更想要的只是一双温柔抚摩着他的头发的手，只是一个可以听懂他的心灵，并宽容他的过失的朋友。是的，灵魂很高，生活很低。爱有多强烈，就有多孤独，有多纯粹，就有多忧伤。无论他的心里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他对那个愚弄、抛弃和鄙视他、那个丑陋无比的世界，热爱了那么久，他终究是没有坚持到被那个世界理解和接受。他知道他在今生是永远不会被理解的了。当他的画完成了他所有的倾诉，当他最后的朋友离他而去，他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也许是他不愿清醒，他真的就一步步陷入了混沌。 　　最后，他扑向太阳，被太阳熔化了！他最后说的话是：“苦难永不会终结。” 　　那年的麦田一定很美，一片金黄。那声枪响，一定惊飞了满树的乌鸦。它们黑压压的羽毛，遮盖住了阿尔灿烂的阳光。 　　此时，我的窗外，夏日的阳光正以磅礴的气势席卷大地。一切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热情、繁华的景象。就连那只靴子，那只盛满孤独和苦难的破烂的靴子，在市场这种特殊机器的运转下，竟拥有了他一生从未拥有过的瞩目和辉煌，在拍卖师的槌起槌落之下不断地惊爆天价。但那显然与他所追求的理解和爱相去径远。 　　我不知道他的灵魂，面对这样的热闹，和热闹中心那只将苦难表达至永恒的靴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是在这个文化人聚会的沙龙里，在只有一句话的机会时，把我的真诚却可笑的希望送给了他，或者说送给了那些象他一样有着天才心灵却不被这个世界所爱的人。我的希望如此世俗，但我希望他们能够接受我这世俗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