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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扎西

2020-12-14叙事散文雪笑
扎西在我大学第一天的日记上,有这么一段话:对面的上铺,是一位头发卷曲且略呈黄色而眼窝尤其深沉的小伙子。肤色偏黑,好像是藏民特有的那种“高原色”。他的话,我几乎听不懂,像是外语,又分明不是外语。他爱笑,嘴一咧就是一个笑,但他的笑也有些异域情调
    扎西
  在我大学第一天的日记上,有这么一段话:   对面的上铺,是一位头发卷曲且略呈黄色而眼窝尤其深沉的小伙子。肤色偏黑,好像是藏民特有的那种“高原色”。他的话,我几乎听不懂,像是外语,又分明不是外语。他爱笑,嘴一咧就是一个笑,但他的笑也有些异域情调。他对我还算客气。刚和他开始接触,我可得小心一点。   这位给我异国情调的小伙子,就是我后来的同窗好友彭。   他的祖籍在湖南凤凰县,竟是一代文学英才沈从文先生的同乡。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我对他心生好感的一个主要原因。我就像尊敬沈从文先生一样尊敬彭,尽管我知道这是没有道理的。有时,听着他诘屈难懂的南蛮之语,我也曾怀疑他或许是苗民的后裔。但是他确实是生在东北,长在大西北。有一次,他让我们看他的脸:“看看,是不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啊?   他讲的第一个错别字,就是把“美丽诱人”的“诱”字读成“秀”,当时我正好喂了一口米饭在嘴里,于是也就差一点把饭从嘴里喷了出来。也许,他咬字不真,我们想。后来,他又把“黄澄澄”的“澄”字读成了“登”,把“没有立锥之地”读成了“没有立佳之地”,这时我们才明白了,他不是咬字不真。于是就问他:“彭,你的入学成绩中,语文是多少分?”   “六十三分”,他讲得非常坦率。   我们只能无言,心里却说:怪不得。   彭不止是一员错别字大师,也是一员怪话大师。大学四年里他创造了无数的彭氏名言,如“不可想象的事情往往花(发)生”,如“从月光下能看出一个女人是不是正经女人”但到底怎么看,四年里他却只字不露他著名的“月下观女法”。   当时,气功热已经悄然兴起,我们班上就有两位气功的热爱者,一个是会宁人,沉默内向,本来应该是适合于涵养内气的,但不久竟将气练岔了,不得不放弃了气功转攻民间文学。另一个就是我们伟大的彭。每天晚上,从教室里回来,他端一盆水,把两只熊掌般厚实的大脚一洗,就爬上床去练气功。他的准备活动,就是使劲地搓脚底。他的熊掌们互相磨擦的声音,曾经是我们多么熟悉且亲切的催眠曲啊。   彭的气功,其实就是憋气。他盘腿于床,双目微闭,两手合十,咝咝地饱吸一口天地之正气,然后便是长达数分钟的悄无声息,便是一口气在他湖南籍的胸膛里纵横捭阖,上下激荡,奔走呼号。终于,他憋不住了,就“拂——”地一声长长地呼了出来,想必,随那气息从身子里出来并且烟消云散的,定是那俗念与凡情,是那尘思与庸态。   就这样,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们也对他的练法表示过质疑,但是他坚定地说:气功的精髓,就是两个字:吐——纳——!   古代汉语老师侯兰生是我们的老师中最不苟言笑的一位中年人,他每次上课,都要叫一名学生起来背课文,或《郑伯克段于鄢》,或《邹忌讽齐王纳谏》。他从不给任何一个因为背不下去而抓耳搔头的学生哪怕是半个字的提示。他严肃的双目一直注视着窗外。他能耐心地等待着你终于想起了应该如何往下背。有一天,他叫起了我们的彭。   彭站起,两只眼睛因为临战的缘故而古人般深奥,一张脸竟比我们的侯老师还要严肃紧张。他开始背课文了,我们听到了一连串叽哩呱啦的“外语”,又听见了一连串正宗的南蛮舌语。我们不知道我们尊敬的侯老师到底听到了些什么,只见他把万分诧异的目光从窗外十分特殊地挪到了彭的身上。显然,侯老师开始的时候还想用一如既往的沉默抵抗这位学生的奇言怪腔,但是他终于还是抵抗不住了。因为他笑了,是极微微的一笑,是流星般迅捷的一笑,是他给我们上课的一年里唯一的一笑,珍贵的一笑,云散天开般的一笑!   而这一笑归功于我们伟大的彭。   我们伟大的彭不会踢足球不会打排球甚至连走路都走得与众不同。他走路的时候只用一只胳膊甩甩打打,另一只胳膊却像战斗预备队一样按兵不动。他写毛笔字,写的“一”字,因为要讲究逆锋入回锋收,所以就写成了平躺的“S”。他也弹吉他,嘭嚓嚓嘭嚓嚓,四年里老是嘭嚓嚓……   四年级了。在大学里,好多本来优秀的学生都是在四年级时退步而为劣等生的,因为他们在这一年里会把所有的时间用在联络工作单位的事情上,因为他们的学习,本来就是一种极具功利性的手段。但是也就在这一年,好多原来并不是十分出众的学生却会赶上并且超过那些学校正式奖励的优秀生,因为他们不知、不会或者说无法去为自己“跑分配”,于是他们只好死心踏地地学习——在绝望之中,他们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样子,几乎就是背水一战的样子。我们的彭就是这样的人,在四年级时,他成了教室里仅有的能够坚持学习的人。他守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读读写写,像是潮水退下之后露出水面的一个孤岛。孤独但是沉静。他依旧是每天都要写一首诗,用铁夹子夹了,挂在床头;他过几天就换一本书读,他坚持每周看一场电影并且写一篇影评。他写的影评甚至还获了一个优秀奖……   有一天,他还是坐不住了,他对我说:咱们也去试试。   他拿了获奖证书,让我陪他去联系工作。   那是1986年,“人才市场”这四个字还属闻所未闻。我们两个穷学生鼓足了勇气走进了两个省城单位的办公室,我们的行动让他们感到十分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不知深浅的人!他们要么把彭的证书只看一眼就还给了他,要么就是把彭的证书翻来翻去地看了好多眼但是仍就还给了他。我们的努力没有任何结果。我们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徒劳,于是我们也就再没有努力。分配结果从它应该来的渠道自然而然地下来了,他被分配到了甘南。   彭闻讯,大嘴一咧,似笑,又不是笑。   他两眼深沉地走了。   我送他的时候,他说:“回去就回去罢!”   我开玩笑地说:“彭,永别了。”   到了甘南,他找到校长,非常平静但是非常坦率地说:“校长,我说话吐字不清,写字也如画符,如果学校一定要让我教课,我只有误人子弟了。”   那个校长是个绝不一般的校长,他说:“那你就先误着吧!”
这一误,就是三年。就是在这三年里,彭开始写小说。他发表的第一篇小说,题目为《鹰》,署的也不是自己的原名,感谢甘肃南部的那一方草原,让我们伟大的彭有了一个浑身风雨的笔名,就是那个藏族名字:扎西!   扎西扎西,你就是那一只穿云破雾的鹰!   扎西扎西,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不知你现在在哪里?                     1990年——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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