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葬礼
2020-12-14抒情散文张乃光
一个故人去世了,葬礼在乡间举行。 唢呐凄厉地吹着那无尽的哀乐,还有鼓、号,也陪伴着把亲人的哀思发挥到令人泪下的极致。这种古老的音乐对久居城里的人来说已是久违了,乍听之下,神经便格外地亢奋。招魂幡、纸马、纸象,更是渲染出一种浸透着哀伤的神秘气
一个故人去世了,葬礼在乡间举行。
唢呐凄厉地吹着那无尽的哀乐,还有鼓、号,也陪伴着把亲人的哀思发挥到令人泪下的极致。这种古老的音乐对久居城里的人来说已是久违了,乍听之下,神经便格外地亢奋。招魂幡、纸马、纸象,更是渲染出一种浸透着哀伤的神秘气氛。
各友好单位送来的花圈,把逝者家小院摆得像个小花园,还有各色的祭帐,更是像一面面旗帜,在炫耀着主人的身份——他生前是一个领导干部。还有各友好单位发来唁电,这使得死者的亲友眉飞色舞,感到十分荣耀。
他所在单位的同事也送来了花圈、祭帐。不过,使死者家属不快的是,那些同事们把花圈、祭帐一放下,装模作样地与家属寒暄了一阵子,便相约着走出了小院,到村里的风景名胜点逛游去了。看来他们只是在履行一种仪式。直到吃饭时他们才大模大样地出现了。因为是来自城里的客人,吃饭的地点也作了特殊安排,与一般乡民区别开来——安排在灵堂的楼上,还有人不断送来酒,这多少与当地的习俗有些相抵触——丧事客是不能喝酒的。
我默默吃着饭,婉拒了陪席的一位乡民端来的酒,说我头痛得厉害,不能喝酒。这酒我确实喝不下去。我与逝者共事有十多年时间,感情总是有的。
发送的时候到了,唢呐再次吹起了哀伤的调子。
但前来送丧的村民很少,送来的花祭帐竟无人来抬,这多少与死者的身份有些不相称。主持丧事的一位六十左右的乡民有些难堪地对前来吊唁的死者生前的同事们说:“今天村里办红白喜事的有好几家,来的人自然少了,还得劳驾各位,帮忙抬抬花圈、祭帐。”
送来花圈、祭帐的单位不少,但都是托人送来,真正参加葬礼的城里来宾只有逝者生前所在单位的十多个人,花圈多人少,一个花圈只能由一个人来抬,祭帐只好全部折起来——又是主持者出面解嘲似地说,村里老年协会有规定,办丧事不能拉祭帐、讲排场,这道理似乎很难说服人,既然花圈也能抬,祭帐反而不能拉,叫人心里犯嘀咕。
还是送丧队伍中一位六十开外的乡民悄悄解了我的疑窦,他告诉我:这位逝者的几个儿子都在城里工作,平日里很少与乡民们接触,村里有红白喜事,他们也很少能回村帮忙,所以人缘一般。要在这个时候有人帮忙需在平时做下工作。
我恍然,这恐怕是村里红白喜事能越办越昌盛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为了在自己有事时能有人帮忙,功夫自得花在平日里的大量应酬上,真正为了哀悼死者前去帮忙的恐怕不多。正这样想着,死者所在单位的一位送丧者在旁边颇有怨尤地对我说,对于死者他也是很有意见的,死者在他的职称问题上曾给予刁难,至今想来仍心中有气……旁边一位同事又插言:死者生前要求职工甚严,连发点奖金都谨小慎微,叫人想来十分不快……
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平心静气而论,我对于死者是有了解的,我十分清楚地记得平时人们总是众口一词地说他是个好人。我难以相信他在死后竟会遭到非议,我只能默默地走在送丧队伍中——这是一支有着各种各样心思的五花八门的队伍。我不再继续与人谈话,只是无声地把我的哀思散发在无尽的哀乐中……
突然想起周国平的一篇名为《告别遗体的队伍》的文章,说的是人生的旅程不过是缓慢地走向死亡的过程。因此,人生的实质其实就是与自己的亲友、同事排成队伍缓缓走向自己的遗体的一种仪式,这是人生永恒的仪式。在这个仪式上,每个人胸前都佩戴有一朵中间镶嵌着自己相片的小白花。当时读了不甚其解,现在想来才发现确是至理名言。人来世上不过是老话所说的“走一趟”而已。在走一趟的过程中,相遇到很多的同行者,为了消解旅途的沉闷,我们一路上总是变着花样说笑话,交换着相互间的感情,增进着彼此间的友谊,使这条通向遗体的漫长之路变得不再荒凉,使这支向遗体告别的队伍显出勃勃生机。正因为如此,生命才变得不可战胜,死亡才变得遥远而并不可怕。
在这趟旅途上,每个人到了自己的遗体面前,自然就要和大家分手,退出向遗体告别的队伍。如此想来,这场死后的送葬,也许其实是大可不必如此排场地去花功夫搞的,更用不着排成队伍绕村过巷折腾这么大半天时间。其余的生者还要继续赶路,各自慢慢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抔黄土。如此想法似乎太不尽情理,但总是没法克制地往这方面去想。
对于死者,送葬队伍人数的多少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他已经走到了人生之旅的尽头,走进了永远的孤独。而对于生者,倒是很应该从葬礼中悟出点什么来的。我们彼此一路行来,只不过是互相在为对方“送一程”。到了最后的分手时刻,又何必把早该在这“一程”上解开的芥蒂留在心中呢?又何必把早该彼此说明的话留在逝者身后的路上去说呢?
人来世上只能走一次,不可能走第二次,就这点意义上讲我们能够在这“一程”上与其他人相遇并结伴而行,本身就是一个缘分,一种奇迹。我们应该珍惜这一趟旅程,使后面的路途更加精彩纷呈。
“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想起了东晋末年著名诗人陶渊明所写的《挽歌》中的四句诗。死者倘若地下有知,他一定是会在生前就立下个遗嘱,主张丧事从简的。不开追悼会,不搞什么繁琐的仪式,这样做固会招来亲人的不解,但却可换来耳根清静。
因为对于死者,向自己遗体告别的这“一程”其实已在亲友、同事的陪伴下在他生前走完了,此刻,他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堆黄土——“托体同山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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