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你用哪只眼睛看见春天

　　　　
　　　　
　　一九九四年春天，我被杭州某一所学校勒令退学，这一切都进行的悄无声息，除了学校领导与我的班主任以及我的父母之外再无人知晓。以至于多年后我与当时的一个同班同学偶遇寒暄时，他问起我为何突然失踪，让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接着这个话题的思路往下面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足轻重，假使他那天不遇见我，那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何会突然消失，当然对于他来说这同样无足轻重。暗中退学的举措让我以最快的速度从同学的大脑里隐去，没有人知道我做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他们的，我就这样不见了。
　　　　
　　我为什么会被勒令退学？令我诧异的是我自己都有些不大记得了，也许是因为打群架，也许是因为长时间长距离的旷课，也许是与班主任起了强烈冲突，也许在我退学之前还写过数份检讨书，也许，那个被勒令退学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我也从未在杭州上过学。那个与我偶遇的同学，或许只是我幼儿园的同学，看上去很熟悉，说了大家都有些隐约记忆的事情，而彼此却记不起对方的全名，我甚至神经质的认为那个被退学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是他离开了我们，他或许记错了，这并不反常，我就常常记错，这个世界上的人委实太多了，混迹其中，你的记忆难免会被阻隔，从而导致混乱。
　　　　
　　父亲对此事很不满意，做为尊师重教的人，他有理由将错误完全归咎于我。我与父亲一道郁闷的抽着烟，他一定在想下一步该将我送到何方。而我无所事事的吐着烟圈，一个、两个、三个，烟雾弥漫起来，我再度被隐藏了起来。
　　　　
　　附近山上的山茶花开得一定很绚烂，我不禁有些想念，多少年前的春天，我还与一些滞留在春天里的人在山上采摘鲜红粉红的山茶花，而今我已记不得花朵有几个花瓣，只记得花瓣的味道涩涩的，嚼起来还是很有味道的，最后连舌头带口水都被染上花的颜色。
　　　　
　　母亲打算让我跟随叔父外出学做生意，我对此不置可否。父亲显然也没想好，在他看来，唯有读书才是正道，其他的营生虽然未必全是下品，但绝对不如读书上档次。我们更加郁闷的抽着烟，母亲在边上呛出了眼泪。我的烟应该是从杭州回来的时候带过来的，放在上衣口袋，干干瘪瘪的，仿佛就快抽完了。我吸得越发起劲，嘶嘶做响，烟雾变得前所未有的浓密。
　　　　
　　我说：“你阻了我的视线，你什么时候才能散开？”一支烟的命并不长久，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有绝对的能力限制香烟做为个体存在的使命，停止他的燃烧，不给他产生烟雾的机会。“哪怕我阻挡了这个世界的视线，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他说。如果我没记错，这句话是某一支烟说的，时间是一九九四年春天。
　　　　
　　透过烟雾，我用一只眼睛看着眼前人，用另一只眼睛眺望隔壁山上的春天。
　　　　
　　二零二四年春天，我的儿子被杭州某一所学校勒令退学。校领导与我说：“如果不自动退学的话，就只能在全校大会上通报开除。”我坚定的选择了后者。通报开除并不一定就能让他人记住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离开，但至少让我记忆可以变得清晰一些，能够明确的分辨出一九九四年春天被勒令退学的那个人不是我的儿子。
　　　　
　　“现在还是春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说。“我知道”。儿子边回答边掏出烟来，顺手递给我一支。
　　　　
　　“那么，你是用哪一只眼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