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我家屋子的后面

　　在我家屋子的后面
　　1、古堡 　　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向左边的山头看，远远地有一个去处，叫南武观；向右边的山头看，就是几乎近在眼前的古堡。山呈一湾，向远处躬退着，而南武观和古堡则像是它伸出的两只邀请的手。 　　走出学校，经过一个汽车修理铺、一家牛肉面馆、一个电气传动研究所、一片臭烘烘的菜地，一条菜叶堆砌的黑泥小路，就到了几乎日日要去至少日日要看一眼的古堡脚下。 　　现在，打开窗子，或者稍走几步，就能够面对一个古堡的地方，是太少了，而生活中有一个古堡，就像口袋里揣着一串老字号的铜钱，就像家中藏着一本线装书，就像心中崇拜着一位唐代的诗人，确让我的生活增添了几分厚重，减少了几分肤浅。 　　面对着古堡已经有好几年了。 　　几年来，横看，竖看，进去看，外面看，心力所限，虽然看不出什么深刻的名堂，却也看不够这个多少年前人们和土匪对峙的要塞。一个画画的朋友已经画了好几张题为古堡的画了，另一个写小说的朋友让他的人物坐在古堡上喝完了一瓶酒然后自杀了，而我却一直对古堡毫无感觉。 　　我能感受到些什么呢？ 　　几年来，风里看，雨里看，阳光下看，月光下看，古堡，不过是几块坚实的残缺的厚土围着一方荒草而已。我只能看到残破，看到人们希望永固的想法如何在时间面前一点一点地被粉碎！这个当年坚打实夯的古堡，土匪没有攻破的古堡，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古堡，却在旷日持久的岁月面前悄无声息地破碎了。再坚实的东西也是怕岁月的。 　　那么岁月摧毁不了的东西呢？岁月摧毁不了的东西，孤独却能摧毁它！ 　　那么古堡之破碎，我想－－好象也是我所希望的－－是不是正是破碎于孤独呢？ 　　于是我写了一首诗： 风吹过堡子的墙墙落下一块黄土
黄土后面沉睡着一只美丽的松鼠 大地最后的几个块垒守候在岁月的墓地
历史的豁牙豁齿正在向秦时的明月
诉说着汉唐的坍塌宋元的驳落
明清的百孔千疮 像几根不朽的硬骨头马上就要散落
像一位老祖先难醒的梦境发出隐隐呻吟
蝴蝶飞来春草蚱蜢跳去秋霜
他们的身影神秘如同千年以前的呓语 是峥嵘大地幸存的一点记忆
是浩荡时间珍藏的一处驿站
年轻人啊捡起你摔碎的酒瓶子
并且小声一点不要惊醒了一个人的沉思默想 我们走过古堡找了一块草埂子随便坐了下去
－－多少先辈就这样坐成了佛 　　我认为佛是人们目前找到的唯一能够抵挡时间和孤独的一个东西。 　　古堡孤独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城市里的一切，望着那一幢一幢的漂亮的建筑，像望着一片雨后的蘑菇。秦时明月汉时关，现在除了风和雨，谁能和古堡进行源远流长的交谈呢？ 　　古堡的早晨，有老人们练习太极拳，正午的阳光里，有小小螳螂在踊跃，晚上有成对的男女，老的，或者小的，坐在那里迎风说话，但是，古堡只有在我的画画的朋友看来才是一个乐园，只有在我写小说的朋友看来才是一个失乐园。因为他们的眼睛很像是秦时的明月，古味盎然，幽深如深在历史当中，因为他们的身子也像是汉时的关塞，厚实宽阔，如同一方土地。 　　当然有时我也陪他们走在古堡，如同秦时明月旁边的一抹轻云，或者汉时关塞上空一颗隐隐的远星。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用我残损的内心看着你，看着我的朋友们，看着我的古堡。 　　　　2、红高粱
　　古堡旁边，有一块坡地。这块地很怪，每年不种别的，只种一茬红高粱。 　　如果说古堡高高的黄土墙垛像是一个古人高高的发髻，那么，秋天的时候，或者说高粱红了的时候，远远看去，那一片红高粱，就如同是飘拂在这个发髻旁的一片红头巾。 　　秋高气爽，红高粱在风中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硕大的头，像是一个深有城府的人在无忧无虑地走路，而这时候的古堡，由于有了那片高粱地，那片红色的飘带，也好象神采飞扬了起来。 　　高粱红了的时候，也是苹果红了的时候，也是酸枣红了的时候，就是这面山坡盛装的迷醉的节日。 　　我们站在这面山坡上，我们望着红高粱，我们一脸古旧的红光。 　　我们觉得很奇怪：古堡的旁边就是红高粱！红高粱的旁边就是古堡！这两样古老的东西，被现代文明打击得几乎分崩离析的东西，却在这个僻地偷偷地小聚着！而且年年如此，岁岁如此！这是多么美的构成，多么和谐的构成，也是多么难得的构成啊！年年岁岁，坚实的古堡不倒，而脆弱的红高粱竟也不倒；风里雨里，水做的红高粱不倒，而土做的古堡竟然也不倒！一年一度，红高粱，两片清秀的叶子肩着一个憨厚的脑袋，倚着古堡站立着；古堡，一只残缺的手臂支撑着沉重的下巴，背靠红高粱，坐着。 　　月光下，春风里，秋阳间。好象还笑着。 　　不知在笑什么。 　　像一对老朋友，又像一对老情人，他们显然相依为命，他们显然风雨厮守，他们显然已在青青蒿草与葳蕤黄豆之间眉来眼去地鸡豚之声相闻地度过了好多年。 　　他们显然是天地之间一对神秘的约会者。 　　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诗与画的关系。 　　我非常喜欢我的朋友应生一幅关于高粱地的画。画中，青枝绿叶里，劳动的间隙，坐着歇晌的一家子人。人皆壮硕，肌肉饱满，表情如同大地一样漠然。我喜欢那幅画是因为我自己就喜欢那样的生活：坐在红高粱中央，和妻子儿女在一起，吃馍，喝汤，说话。头上是远远的秋阳，耳边是远远的风声，心里是远远的回忆……
最好是能和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坐在红高粱下面，共度一个秋日。
其次就是能和自己的一个好朋友坐在红高粱下面，共沐一夕晚风。
最差是一个人坐在红高粱下面，一瓶高粱酒，一个人喝得潸然泪下…… 　　面对红高粱，我们满面红光，我们的视野一片热烈，我们的记忆一片红火。 　　红高粱成了我这个秋天的牵挂。只要见了朋友应生，我就要问他：那片高粱，怎么样了？一听我问红高粱，应生就来了精神，眼睛里好象就有红高粱在摇晃。他说：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越来越美了！什么时候你应该再去看一下。 　　我知道，今年雨水好，那片地里的红高粱长得是格外的茁壮。 　　我希望每年都能在那块地里看到红高粱。 　　我想看到一种古典的美，我想知道它就在我的生活附近。我想知道：红高粱就在我的窗子外面。不远。也不多，只有那么一小片。 　　像头巾那么大的一小片。 　　我认为：生活中有一片红高粱，如同客厅里有一幅凡·高的画，如同经历中吃过三年五载的苦，也如同心灵里生长着一个朴实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