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静夜思床
2020-12-14叙事散文后村别调
白天需要立足之地,夜晚请给我三尺之床。不贪婪,故易满足。自从神农氏发明了床以来,聪明的人类就竭其所能地在这生命的三分之一的承担载体中,尽情地发挥着改造与想象的才能,它的历史经历着这样的过程:出现了有了——厚重了高贵了——讲究了华丽了——奢靡
白天需要立足之地,夜晚请给我三尺之床。不贪婪,故易满足。自从神农氏发明了床以来,聪明的人类就竭其所能地在这生命的三分之一的承担载体中,尽情地发挥着改造与想象的才能,它的历史经历着这样的过程:出现了有了——厚重了高贵了——讲究了华丽了——奢靡了俗了——简朴了归真了——舒适了自然了。这些不同的大大小小的,高高低低的,软软硬硬的床上栖息过从伟大到渺小,从高尚到低俗的灵魂,一样的身体,有人在平板上创造了历史,震惊了世界。有人繁缛中,颠覆了青春,湮灭了年华。也有人简单地经过,没有痕迹却也认真地活着例如我。
从羊水的摇篮中,我就深深地明白,卷曲可以节省空间,习惯就会舒服。从母亲的盆体中挤出一条生命的路来,证明一切只要努力就有可能。
于是我有了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呼吸,第一口吮吸,第一个微笑,同时也拥有了第一张可以吱呀吱呀摇晃的床。
我陷在柔软的白云里,吃喝拉撒,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我的视线依然模糊着,我的感觉仍然迟钝着,无法表达那种彻头彻尾的不适,我只能张大着嘴巴无泪地啼哭。只能在梦中将自己再度还原成一尾可以游来游去的不必与空气接触的鱼。
我在长大,我的床也在长大,它小了,我大了,它大了我又小了。我总也没有超越它的机会,尽管我一直在拼命地痉挛般地拉伸着自己,即使在梦中也努力地紧握小拳头,将自己的关节拔得咯吱作响。床依然宽余着那么多,任我的脚在蹬也碰不到它的另一头。我的床四面有围栏,我可以抓住它们将自己的身体拉起来,我一直期待着跌出这个囚笼外面去,好制造出一个声音。但在我终于可以得逞的时候,我总是又被挪到了一张新床上。
长时间地被寄养在乡下的夏天我有一张蔑编的床,因为被代代接替使用而被磨砺得发红发亮,冰冰凉凉,大人把它放在树阴下,把我放在里面,这样他们就可以边劳动边照看着我,而我也可以和路过的公鸡,猫啊,狗啊的游戏了。那时候的我穿着红肚兜,光着屁股,在爬行中与自然交流着。
而与老太太和睡的那张古老的架子床是我记忆中最神秘的绿洲。那些雕刻的几何花纹,三面的荷花,莲子,成串的葡萄,肥胖的鲤鱼,不知名的叶子都在整块的木版上浮了出来。上面的楣板与高高的床沿以及能伸缩的塌板将床衬托得昏暗幽怨又神秘,窗帘与纱笼或疏或密或长或短地悬挂着搭拉着,营造着质朴的情调与怀旧的浪漫,小小的我钻进去便钻进了一个世界,一方天地。
最艰苦的日子里没有床,只有睡觉的地方,只有充当床的组合。两条长凳放两头距离大约两米,中间横一块门板,最低层铺着被打掉了稻谷的芬芳的新草,上面放一张草席,然后是最奢侈的部分,那是弹棉花的人用那张大弓一点点地敲打出来的松软的棉絮,最上面再蒙一层自家生产的兰色条纹土布。枕头里塞的是悉悉嗦嗦的谷壳和荞麦,外面绣着红绿醒目的鸳鸯戏水,一块粉红的枕巾郑重地搭在上面,担当着蒙尘与挡尘的双重任务。妈妈帮我乘被子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打着下手,一块大布做被里,拉直放平,轻轻地把棉絮放上去,然后再放一块小布叫被面,都是拼凑起来的花布,然后用针线把它们包裹起来。每个角都折叠成三角形。记得在下巴与被子经常接触的地方,妈妈还要另外缝一块毛巾,作用是什么呢?我那时想,一定是因为更加暖和,还有就是妈妈偷懒,这样就可以洗局部最脏地区而不用把整个被子拆掉重洗重装了吧!只有在艰苦的岁月中,人的某些能力才有机会被淋漓尽致地展示。就是在这样简陋的床上,我抱着爸爸的脚度过了我的童年的三分之一。
学生时代的高低床,上下铺,在极度需要个人空间的读书生涯中扮演着重要的无与伦比的作用,一块不透明的布帘子一拉,就把自己圈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在这个面积虽小却感觉无垠的小天地里,单相思,写日记,看小说,做梦……我的那方墙上贴的是我练习的毛笔字,远远看去还有点柳体的味道,一串泰山佛珠,一顶鲜艳的红色太阳帽挂在上面,整个造型有点红尘看破却身不由己的意思。粉色的被套,学校最先开始流行这种便于拆洗的印着学校名字和我的代号的的确良被套了。床单是清爽的蓝白格子,枕头的前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些书籍,和一个装零食的饼干筒,少女的情怀与梦想在这里萌芽与放飞。
结婚的时候请木匠打了一张特大的双人床(160cm—200cm)。后面有扇形的靠背,两边有床头柜,有控制电视与电灯的统一开关,有悬挂在床上方的昏黄的壁灯,床上铺得全都是梦兰系列,红色喜庆的床单,双人枕,靠垫,被套,以及床套,荷叶边拖在床的四周,与木地板接触着……这是一张我一看见就想结婚的床,想孕育孩子的床。我在这里开始与结束着我的每一天,把自己仍到床上的时候,把烦恼与疲倦都仍到了床底下,专心投入地把自己认真地放在上面,放在小时候以为的白云上面,和着床前的月光一起哼唱着那首关于床的童谣,宝宝快睡觉……仿佛中我又成了那条在妈妈肚子里会游泳的鱼。
(此文不计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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