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坐在寒冷的车上看烈日

坐在寒冷的车上看烈日 “在一段无法排遣的情感纠葛中，我强迫自己做个理智的普通人，我冷静地分析一下形势，然后对那个冤家说：我必须到此为止，那一幕之可怕简直无法形容。”以色列作家伯林在自传中这样描述他与英国姑娘蕾切尔的分手，这位姑娘从此情绪低落，直至神经错乱，最后在医院中度过残生。 是什么样的情感让姑娘彻底崩溃，或者说，对一个人的依恋可以使人一辈子无法回归到自身，浓情蜜意时忘记了个体存在的“偶然”，一旦分手惊觉自己仍是如此的孤单。人永远是孤独的。不过被情感装饰的时候忘记了那一刻的孤凄。分手后的寂寞让个体的存在凸现。付出愈多，受伤愈重。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这个世上有永远如胶似漆的感情吗？如果没有，就总有人受伤。我这样描述感情：一个青年男子以他的都市现代文明和才华识见，让一个居住小城的更年轻的女孩惊讶，就像一股清新的风醒豁了她尘封的视野；或者，狂放不羁的乡野男子，以他的生命本能唤醒被文明压抑着的女孩对爱情的所有想象，总之，是差距造成了惊艳。屠格涅夫、契诃夫一遍一遍地叙说这种故事。经历的极大差异让两颗心有了接近的可能。可惜现代社会的爱情局限在办公室里，真是蜕化啊！

在感情上，总有一方占主动地位。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那个失意徘徊、焦躁不安的人，一定是为那个“俟我于城隅，搔首踟躇”的女孩，女孩此刻可以“爱而不见”，因为她在选择他。处在主动地位的，姿态总是优雅的、从容的，她能怜惜那个此刻处在煎熬中的人吗？被别人选择的，永远是凄惶、局促的。 一旦陷于被动，自尊一次一次被剥夺，蜡黄着一张小脸，明知是嘲弄，仍可怜兮兮地在边缘挣扎。在最深的绝望里他还要愚蠢地追问：爱情为什么不能均衡与对等？！ 处在主动地位的，他担负着启蒙者的角色，是他荡开了一池春水，送来了阵阵春风，新的生活的幕帘由他掀开，充满诗意、活泼泼、带着无限憧憬的日子在他挥动的襟袖间展开。当对方把一切都无怨无悔地交付给他的时候，甜蜜的日子就开始了。 真的是这样吗？启蒙者常常让被启蒙者颠覆。她会对着日复一日的平庸岁月质问：这便是我当年奋力追逐的生活吗？是你，还是生活欺骗了我？——被诗意唤醒的姑娘啊，她看不到尘俗的灰雾也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自身，她只是一味地责怪：是谁骗了我，满世界的谎言啊！——那个当年擒纵自如的启蒙者呢？他只有在嘲弄和自嘲声中呵呵傻笑。其实，世界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这些徒然挣扎的人。或者，脆弱的启蒙者面对真实的激情就已经在打退堂鼓，他无法想象诗意的翅膀怎能承载无穷无尽的灰色岁月，他在姑娘投入他怀抱的时候就已开溜，他深心里惭愧地对姑娘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我心意太踌躇。” 为什么这个世间美妙的爱情总是如此的吝啬？一代一代的人重复一个古老的故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谁能将爱情进行到底？ 我在七月热浪暄人的晚上，坐上一辆空调列车，开得过低的冷气让上车的人打了一个寒噤。漆黑的夜里，车外偶有昏黄的灯火闪过，暗示外边是一个暑气蒸人的节候。车内的人在冷气里安眠，愈来愈低的冷气又把人冻醒。车内车外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人产生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浑身冷嗖嗖的人看那汗如雨下的人，知道彼此分属两个世界。 我在这样的晚上读伯林与蕾切尔痛苦的爱情故事，书中没有交代他们分手的详细原因，蕾切尔失恋后精神分裂，治疗后成了植物人，1992年离世。我在冰冷、陌生的环境里读完这个故事，抬眼一望，成百上千的人啊，谁会注意谁，谁又可能爱上谁？我看到的只是惺忪的睡眼，淡漠的眼神，这里边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吗？
人生如寄，在这露水的世上，我们不能不珍惜生命的邂逅，可邂逅之后竟是这样惨淡的结局。——冷意渐渐渗透到心底：太冷了因而渴望温暖，太热了又渴望清凉，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太冷就是太热！ 一直到旭日初升，我仍为蕾切尔的遭遇心意难平，我冻得睡不着。但是太阳是真的升起来了。又是一个难奈的酷暑天气，我在这个密闭的世界里感受一点暂时的寒冷，我拼命想象太阳的热浪，身上仍是一片冰冷。这种奇异的感受让我兴奋不已：仿佛亲近了谁又在被谁极力地拒绝，仿佛温柔在怀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想象那生死以之的爱情，想象那热烈如火的遭际……总之，这些冰冻世界里的想象，一旦走下火车，进入暄人的暑气里就全都会粉碎，我是太清楚这些了。

可是，此刻，我是坐在寒冷的车上看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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