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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隔世

2020-12-14抒情散文杨献平

隔世
■杨献平我在幻灯片中看见了你——在太平间,全身赤裸,肉体雪白,乳头发黑。你的脖子被一个人用刀子砍断了——后来修复,但看起来仍旧很假——石膏怎么可以替代血肉呢?你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世界多大呀,你在就像我现在的我一样,不会给这个世界添加
隔世 ■杨献平   我在幻灯片中看见了你——在太平间,全身赤裸,肉体雪白,乳头发黑。你的脖子被一个人用刀子砍断了——后来修复,但看起来仍旧很假——石膏怎么可以替代血肉呢?你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世界多大呀,你在就像我现在的我一样,不会给这个世界添加或者减去一些什么。但是,你在,我就不会心疼了。也许永远不会见到,但这有什么呢?我在意每一个人——我很疲累,那么多的人,我不能像上帝那样面面俱到,爱施终生。你的身体看起来很美,赤裸着,没有羞怯和防备,你在幻灯片中,被一个人向我们提及。那个时候,我猛然哭了,在端坐听课的人当中,我敢说我的眼泪第一个流下来。   那个杀死你的男人,他的名字我也记住了,叫李勇。他也出现了,在幻灯片中,在你之后。他的面孔真像一个农民——很老实的样子。我不敢相信,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翻墙进去,打给你电话,叫出你的名字。你在单位的财务室接待了他,他需要钱,你知道,没有钱是不可以很好地活着的。你说这些钱不是你自己的。而他那时候只知道钱了,他举起了刀子——宽宽的刀子,曾经捅杀了不少猪猡的刀子,他抓住你的衣襟。刀尖刺进了你的左胸,你乳房左侧2厘米的地方,你懵了。你一定没有感觉到刀子进入的疼痛,你只是感觉到了这一个傍晚之后,你将不再站立、生活和爱。
 
  你是要挣扎的,你喊叫出声,那声音里面全是惊恐——你24岁以来肯定没有这样喊叫过。你的声音像是一些涂了毒药的箭矢,它们飞穿而来,穿过了财务室厚厚的墙壁,却穿不透厚厚的防盗门;传到了两年之后的我这里,而没有传到每个人的心里。那时候,他把刀子从你身体里抽出来,像是从棉花中抽出一根木棍。他再次抡起了刀子,你身体的鲜血还在上面,一滴一滴,打在地板革上。你没有来得及看到,刀子又落在了你的脖颈上,一次一次,他的手法完全不像在杀死一个女孩子,而是在杀死一头哼哼唧唧的猪猡。他的眼睛里堆满了杀戮,他连贯的动作让你看到了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   你倒下了,在自己的办公桌前,100斤的肉体具备了千斤的重量。隔着时空,我听见那一声轰鸣,它就像闪电,它让我突然间想到了人世间众多的悲哀和磨难。你活着的时候,你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在遥远的兰州。我不知道你们相爱的缘由和过程,也不知道你们相爱的感觉和气味。后来,讲课的人说:你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那说明你真的爱过了。从你的日记中知道,你是一个传统的女孩子,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美,甚至可以看到天堂,看见大雪的昆仑和南方的荔枝花儿。你还说,你们做爱的时候总是可以闻到花香,沉静的夜晚总是有一些星光,就连近处的车鸣、走廊上的高跟鞋声,也是那么动听。   你向前爬动,你想活着,尽管你已经叫不出声音。你的头颅向着后背掉落。长长的黑发散开,丝绸一样下垂。你的鲜血汹涌起来,在地板上,像是平地生出的泉水,红色的,从你的脖颈和左胸,它们肆意地流淌,好像是一群释放的囚犯,它们显然背叛了你,在地板上好像找到了放纵的快感。那个叫做李勇的人丝毫没有慌乱,他从你的腰带上找到了保险柜的钥匙,沾满鲜血的手指竟然没有颤抖,他打开保险柜,把你下午从银行取回的30000块钱塞进一个破旧的军用挎包。他好像心满意足,转身看了看倒在地上,头颅歪垂的你,他没有发出一声叹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还用你的衣衫擦了擦粘在手上的鲜血。然后转身出门,把重重的防盗门紧紧合上。那时候,整个楼宇都好像睡着了,他们和她们,就连常常被赞美的灯光,也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他走到洗手间,再一次洗手,你的鲜血被清水冲开,从他的手掌剥离,颜色依旧,红得令白色的瓷缸黯然失色。他显然没有将停留在瓷缸边缘的你的鲜血清洗掉,他匆匆走了,从楼宇的大门,像个绅士。他沿着来路,翻墙走了。   你就在那里趴着。温热的鲜血早已停止了流动,你的身体干枯了,溢出的鲜血慢慢变黑,冷却,最后形成黑色的雪块,粘结在地板革上。夜晚真的来了,窗外的灯光照不到你的身体和鲜血。甚至连这个房间的白色墙壁都没有一丝反光。这时候,你的同事睡了,或者还没有回来。谁也没有在意你,就连那个知道你接电话下楼再也没有回来的宋丹丹,竟然也没有一点牵挂。你想她该到你房间看看你在不在的?这一点,同事之间应当做到的。午夜的时候,风开始凉了,在玻璃上,你或许听见了它们在外面的奔走和喊叫;你也听见了那些在街上来回奔驰的车辆,来来去去,交互走远。你一定感觉到,这世界是如此的清静,有人又好像没人,没人却又如此喧嚣。   灵魂离开的那是瞬间,你一定很疼。你一直睁着的眼睛好像在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喜欢的吊兰还没有开花,你心爱的人三个月没在一起了。你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竟然如此的干脆和决绝,在最后的那一刻,所有的亲近和温暖,伤痛和悲哀,都是那么叫你留恋。你一定想到了你生活的一些场景,一幕一幕,闪电一样在记忆中展开,然后消失。我不知道你脑海的最后一副影像究竟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它是你最可珍贵、热爱和要求的。它留在了你生命的末梢,在两个世界的交叉地带,它生动、真切、永恒不灭。   李勇出门的时候,你一定盯着他的,你的眼睛里满是哀怨,你不想自己的生命被这样一个男人带走。而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你不会想到。我和他们也不会。利用翻墙走了,胶鞋上你的鲜血还被摩擦在白色的墙壁上。他回到住处,没有洗手,就开始点数钞票了,然后用旧报纸卷了,藏在屋顶上,用砖头掩住。换了鞋子,在深夜跑出来,站在无人的河堤上,抛到对面杂草蓬勃的杨树林里。那一夜,他叫来了妓女,把崭新的钞票甩得很响——他在黑夜的心理和动作,让我感到了害怕。一个刚刚杀了人的男人,他竟然还可以这样做?而如果换成我,我会不会这样去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杀人为什么像杀猪一样果干和坚决,就像我不知道你临死之前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心情一样——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又十分想知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他(她)内心对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印象?一个人杀人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被他人杀戮的痛楚?——幻灯片继续翻转,彩色的图片在屏幕上闪现,一连串的血腥,对我的视觉和内心构成了强大的灾难。后来我知道,李勇伏法了,并且被处极刑。我没有想到:在破获和抓到李勇中起到关键作用的竟然那个妓女——20岁的东北女孩。我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离奇——它时刻都在嘲笑和捉弄。   幻灯片再回到你的尸体——雪白、匀称、丰腴、赤裸的肉体,不肯闭上的眼睛,紫色的嘴唇、摊落的胸脯、脂肪的小腹、黑色掩盖的私处,整齐的脚趾——显露无遗。我突然觉得,教师为什么要说出她的处女膜问题呢?这和案件本身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系?我觉得他不应当说出的,只有他和法医知道还不可以吗?   幻灯片关闭的时候,偌大的课堂没有声音,我听见一个女同事哽咽的鼻音从背后传来。我没有回头看她,我原先流在脸颊的眼泪已经干了,我感觉到它结痂的痕迹抓紧了我的皮肤。女同事的哭再次引发了我的悲伤,眼泪流下来,在先前的痕迹上——它们温热、快速、凌厉——刀子再次回旋过来,它在切割;又像是一只凶狠的手掌,在凶猛撕扯。那个中午,我没去吃饭,在宿舍,在床上,你一直就在,你冷冷地看着我。晚上。我从梦中惊醒,在同室者的呼吸和呼噜声中,我翻来覆去,辗转失眠,直到凌晨,阳光惺忪,尘埃再起,露珠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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