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在秋浦河寻觅李白诗踪

　　　　　　　　　　　　　　　　　　
　　车行山水之间，总是一件大乐之事。在这个夏日，山野慢慢让我有了清新的目光。
　　　　　　　　　　　　　　　　　
　　山高水低，从车窗即兴翻阅一页页皖南初夏的面容。先是有青峰叠嶂在苍山之上，参差隆起，于是切近了蔚蓝的天穹。如果上天给峰峦一些翅翼，想来它们就会化鹏而去。接着有灵秀的湖泊，掩面含羞于河谷之中。轻风吹过，湖上就有婉转的波纹荡漾。群山时而如斗蓬遮蔽水韵，时而又让水湾长袖留连。
　　　　　　　　　　　　　　　　　
　　山是驻留过千古云岚的山，水是李白曾为之动容的秋浦河。山迭山，河生河，河与山交相唱和。哪里有山，哪里也会有河。山如智者，摩天高坐，目光敛蓄如砥。河水缓落息音，似乎生怕搅扰山的玄思。
　　　　　　　　　　　　　　　　　
　　我们弃车下河，加入了秋浦河——唐诗之旅。我们要在这诗歌的河上飘流，从而寻觅诗仙李白。从诗仙的目光所及，也许我们可以隔着岁月和他对语。
　　　　　　　　　　　　　　　　　
　　于是，我听见李白在河上，在山间叹咏。那就是《秋浦歌十七首》。秋浦，秋之水涯，秋之河天。一千多年前的李白泛舟其上，他在神思妙境中拨抚的浪花，即是留存至今的诗之涟漪。李白与“秋浦”的对视犹在他的诗中。他时而登高：“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时而吟哦月影：“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或舟行河上，远眺近观：“逻人横鸟道/江祖出渔梁。/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还有山与水，画与音，溅起一片愁心：“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
　　　　　　　　　　　　　　　　　
　　我们从距石台县城不数里的码头登上竹筏，过灯盏渡、急滩、水车岭，再到玉镜潭、驼鸟湾。还有李白钓台。筏工黑黑瘦瘦。一个脸颊上有灼热汗珠，也有秋浦水影的四十岁汉子，双臂婉拒激水，满面故土家园。在河流平缓处，他舒心地一笑，露出了浪花一般的白牙。
　　　　　　　　　　　　　　　　　
　　坐“乌鸦翅”竹筏，漾漾水上，逐波而行，才知自然之大，景境之远。“山川如剡县/风日似长沙”。绿水青山尽在画屏中。沿河逶迤的山岭，胖瘦相间，有长满杉松柞木的蓬蓬之山，有如植物部落；也有给火烧过的秃岭，山顶只有三两棵幼松孤儿一般站立。近山草木如伞盖，披满夏日的阳光；远山在云影中呈几分凝重，几分专致。秋浦河在对岸大山的阴影中流动，水色极深，像是玻璃幕墙；一根根浪线如刀尖镂刻，倏忽闪亮。此岸的水在炎阳的照耀下，光点雀跃，离乱了夏日的云影。山在水中暂却失了庄严。大山之上的松枫，远看像是着短裙的小女孩在奔跑，顽皮而又灵爽。河水就这样和大山弯弯转转，一脉承续。
　　　　　　　　　　　　　　　　　
　　筏行秋浦河宽阔处，两岸有六七十米之距。此时可侧卧筏上，仰看水天。由于与水极近，手足皆置水中，感受流水隐隐的张力。同样仰面苍山，只觉山如高墙凭空倾落，妙不可言的最是岸边的野花藤草。正如诗仙语：“天倾欲堕石/水拂寄生枝。”
　　　　　　　　　　　　　　　　　
　　舟行速，山音渐起。近处有成群的白蝶飞舞，还有一只似乎踩风在空中禅留的黑蜻蜓。“桃坡一步地/了了语声闻”。先是村庄里的人语禽嬉，声音顺山坡而上。而夏日虫蝉的鸣声，缭绕在高树或是看上去约摸一树之高的山坡上。接着是山野更高处的鸟啼，悠悠地散落一面天空。还有不知名的小动物，韵调神神道道，其音也就鬼祟地在山谷地貌的隐藏中起伏。更高处是云彩和风以及一只大鸟的飞翔。山野之音越升越高，一直到了大山的顶上，又转到了山的背面。过一会儿，有回音好象又顺着山的斜坡而下，直到我的面前，我伸出双手就可接揽它们。
　　　　　　　　　　　　　　　　　
　　黄昏我们返程归去。如行李白诗中，“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秋浦河中渔火点点，夕色如雾。水面似刚染上了夜色的布疋，波纹在黄昏的余晖中一颤一颤。近山如坚城壁立，远山如长云一片黛影。渐行渐夜，连亘在大地上的黝黑大山，使山地更加黑沉。山谷中灯火似明不明，三两山居人家的灯火，像是给墨黑的大山吸收了，只有微微薄亮；又像是来自苍古之灯，给搁藏在大山深深的肚腹中，好容易才折射出一点光色。
　　　　　　　　　　　　　　　　　
　　一盏灯在山脚下游走，似乎是一个举着灵魂行走的异乡人。我不知那是不是千年前的李白。河水像一片白雾，幽冥难辨，意象飘忽。有网，隔住了天上人间。静观很久，我隐约地从中再一次辨识出诗仙李白郁结在秋浦的诗魂。

2004、6、1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