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清远哥

　　外甥阿良从老家来，捎给我一套布料上乘、做工精细的西服。 　　是我们清远制衣有限公司的老总，清远舅舅亲手给你缝制的，说是还他三十年前的一个心愿。 　　清远舅舅真是不简单，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大老粗，又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外来支援，完全是白手起家、艰苦创业，就凭着‘重质量，讲信誉’六个字，打出了一片天空…… 　　阿良还在充满敬意地讲着清远哥的创业史，我的思绪却已经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在清远哥家那间小小的裁缝铺里，淘气的我，拿着半片画饼，燕子般地在缝纫机、做衣服的台子、清远哥、跛子叔之间绕来绕去。跛子叔拿一把大剪子，在他划好了线的布上，咔嚓咔嚓地下着剪子。清远哥认认真真地站一边看着。跛子叔不时地说一二句什么，清远哥点一二下头。 　　跛子叔的大名叫炳光，因为他走路一撅一撅的，跛地厉害，我们小孩子背地里就叫他跛子叔。 　　清远哥也是跛子，清远哥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跛子。小孩子不懂什么叫遗传基因，连大人们也犯迷糊。娘腿脚利利索索的，怎么四个孩子，就没一个象她。 　　跛子叔不单是先天性腿脚有毛病，还有肺病。常年四季咳，把自己咳成了一根干柴。也许是跛子叔知道自己在人世的日子不会太多，所以在清远哥六七岁的时候，就教他踩缝纫机。要依着跛子叔，清远哥就不读书了。是清远哥自己坚持，时不时地不说话、不吃饭跟跛子叔闹，才在十岁那年争到了和我们一同上学的机会。 　　自然地，清远哥在班里是年龄最大的。又都是共一个祠堂、姓一个姓的堂兄弟姐妹，清远哥俨然是我们的兄长，迁就和忍让着弟弟妹妹的顽皮和淘气。有时谁谁斗嘴、打架了，他必跛着脚去安慰那个哭了脸的。 　　但清远哥打过我。那是三年级上学期的一个下午，我不知道从哪里学来几句顺口溜，想也没想，就当着清远哥的面唱了起来。跛子跛，要过河，脱了鞋子打赤脚，一跳一跳又一跳，溅起水花一朵朵。清远哥跳过来，一手扯住了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扬手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哇地一声大哭。同时反过手去可劲儿用长长的指甲抓清远哥的手，抓他的脸。没人劝架，只听得有人尖叫。清远哥打梅子了，清远哥打梅子了。闻声而来的语文老师没有问为什么，先把我的头发从清远哥的手里解救出来，然后顺势推了他一把。本就身体不能平衡的清远哥，一屁股跌坐地上。 　　有嘴快的人，在阿妈跟前学舌。害我一进门，就被阿妈摁在条凳上，屁股结结实实地和大藤条亲密接触了好几下。阿妈一边打，一边还骂我。你个不晓事的东西，清远身有残疾，你是他堂妹，就是外人欺负他，你还要帮着他。你反还在他面前说那些伤人的话。
我不服气。一边哭，一边为自己申辩。我又不是故意的。 　　第二天上学，我拉着脸不理清远哥。清远哥偷偷地放了几块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画饼和几块漂亮的碎花布在我的抽屉里。我睹气不要。还故意大声嚷嚷，谁要画饼啊，谁要碎花布啊，是谁放我抽屉里的啊。 　　清远哥先是红了脸，然后就很郑重地跟我说。梅子，你还生哥的气吗？昨天是哥不对，哥不该打你。我知道伯妈还打了你。我妈也骂我了，说我是哥哥，不该这么小气量。你不生哥的气了，好吗？等哥以后衣服做得好了，一定做套衣服给你。 　　我不好意思了。低低地问，哥，你的手还痛吗？ 　　第二年，跛子叔死了。清远哥不得不告别了学校，以他十四岁的少年的肩膀，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 　　悠悠三十年，我早忘了。连清远哥什么时候结了婚，又什么时候成立了清远制衣有限公司，我都不知道。而清远哥却一直记着，记着他三十年前许的愿。 　　一抹愧色，悄悄地掩上了我不再年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