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麦子麦子
2020-12-14抒情散文薤叶芸香
献给我的离开土地的正在衰老的母亲 --题记 母亲在麦子成熟的季节总会坐立不安,在麦子开花和叫嚷的日子里,在收割机轰鸣着开过原野和道路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忧郁。 她会在那几间钢筋混凝土围成的方盒子中叹气,也许麦子的芳香可以越过田野,穿过
献给我的离开土地的正在衰老的母亲
--题记
母亲在麦子成熟的季节总会坐立不安,在麦子开花和叫嚷的日子里,在收割机轰鸣着开过原野和道路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忧郁。
她会在那几间钢筋混凝土围成的方盒子中叹气,也许麦子的芳香可以越过田野,穿过城市的喧闹飘到她的身边,也许,雪藏在地下室里的那把生了锈的镰刀也会在麦子的呼唤下发出奇异的类似共振的鸣叫,也许是这样,我不知道,因为这种鸣叫我无法听到,只有母亲才可以接收它,母亲在这些日子会像夜色中翻飞的蝙蝠,用特定的波段校定飞行的方向。
这些天,看当母亲在夜晚蹙起眉头,我就偷偷地盯着她,直到电视上出现一个美丽的主持人,然后,如果母亲停止了咀嚼,挺直了身子,眉头好看地舒展开,我就知道,母亲是在向我们预报,下一个画面会是成片的麦子。
很多年前,我们家曾经有过四亩麦子,而母亲现在几乎不和我谈起活在她的回忆中的那四亩麦子。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母亲忘记了我们在村北头种过的四亩麦子,可是,那把放在地下室的锈迹斑斑的镰刀泄露了母亲收藏在心底的秘密。它被母亲扔在阴暗的角落,处理陈年垃圾的时候,母亲会在结束前偶尔看它一眼,再关好门离开。它最后一次排上用场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我们家收割最后一茬麦子的那一天清早,我被一阵沙沙的金属磨砺声从睡梦中叫醒。我一个骨碌爬起来,踢踏着鞋不情愿地睁着一只眼睛,跑到北屋门口向院子里晃出一道晶亮的晨尿。我看到父亲正弓着腰按住一把镰刀卖力地打磨,阳光刚刚开始向天井中播洒,我看到父亲向空气中挥了一下手中的镰刀,镰刀听话地划开一片光,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好像刚才在眼前划倒的是一大片麦子。父亲向灶间望了一下:“好了吗?”母亲向灶里填了一把柴:“好了,你好了吗?”
“我也好了。下地吧?”父亲又挥了一下手中的镰刀。
站在地头上,我还在梦中和隔壁的小磊摔跤,母亲把温热的水和一捆油条放在地头,又为我铺好了一个包袱。我一边吃了几支油条,喝着水壶中的水,一边看着父亲和母亲弓着腰,他们的腰上拴着用来捆麦子的草绳在我的眼中一抖一抖,然后,一片一片的麦子被镰刀放倒,顺好,捆扎,我看到母亲的裤腿被露水打湿了一截。他们慢慢地走向麦地的中央,身后留下整齐的麦茬。空气中弥漫起一团刈麦后留下的青草香。我把找到的半熟的麦穗在掌心中搓来搓去,一股风吹过裸露的肩膀,我感到有些凉,就用包袱在身上裹了几圈暖和着身子,缩着脖子眯缝着眼睛把手里的新麦往嘴里塞,父亲和母亲在远处一边延伸着脚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我感到一种麦子的浆液浓浓地向喉咙里流淌。
等我被北方初夏的阳光烘醒时,母亲正向我走来。我以为麦子割完了,扑楞一下就站了起来。可母亲却把一支五斤的油桶挂在自行车把上:“回家去再装一桶!”后来,母亲在谈起那个夏天的时候,都是和人叹,真忘不了那一年呀,喝的水是真多,早上起来烧好的一大锅还不够一会喝的。最后只能喝凉水,可让孩子一趟趟地装,硬是供不上。
那一年,我终于可以开始帮母亲干活了,我为父亲和母亲一趟又一趟地运水。当看到父亲仰头狠命地灌进几乎半桶的水,看到他的喉结在凉水的滋润下快活地跳跃着,我开始懵懵懂懂地预感到他们肯定已经厌倦了这种辛劳,就像父亲后来经常说的,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
后来,我们真的离开了这种生活。就在那一年的麦收结束以后,我们离开了我们的四亩麦地,离家的时候,母亲悄悄地把那把父亲刚刚磨好的那一把镰刀放在了车上,有时候我会疑惑,不识字的母亲为什么在十几年前离家时,就已经想到她会在城市中漂泊的时候,会怀念家乡,和家乡的麦子?
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母亲怀念着她的麦子们,每年,她坐在这座城市的中央,却和周围的麦地声气相通。她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萌生、长叶、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结实,她知道在哪一个清晨要为它们浇第几次水,她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会排成浪释放出结结实实的香气占据田野。
可母亲还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收割过麦子,城市的经纬已经把她与土地彻底割裂。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一些麦收的日子中怀念过去的画面,而每当这些日子,看着母亲怀念她的过去和麦子,总有一个问题浮上我的心头:这种怀念,究竟是一种属于母亲的幸福还是缺憾?尽管每每问起,都会让我陷入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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