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乌 鸦


冬天的乌鸦喜欢到江边觅食，或许它们知道自己的叫声鱼不愿意听，所以会安安静静地站在浅水的石头边等小银鱼游出来。有时乌鸦会几十只沿江边站成一溜，各捉各的，互不影响。偶尔有被水轮机打碎的大鱼冲到岸边，那时它们一改往日假装的谦谦之风，蜂拥而上，尖尖的长喙和利爪互不相让，上下飞舞。冲到里层的乌鸦大快朵颐，噎得直抻脖子，发出嘎嘎的怪叫声，而外层的乌鸦会借此机会使劲往里冲。

上游向阳背风的深水区，早被一帮老头儿占领，他们和乌鸦的终极目的不同，乌鸦是为了温饱，而老头儿的温饱有社保局负责，所以即便都是为了鱼，老头们显然优越得多。 时而有鱼拎出水面，老头们显得很平静，把竿拉向怀里，竖起来，左手抓住鱼线，两腿夹住鱼竿，然后左右手齐上，摘钩，放鱼进鱼兜或小塑料桶，上饵料，再把钩甩出去，平心静气，只把得意和窃喜藏在心里。饿的时候，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怀里掏出装在塑料袋里的煎饼卷油条之类快捷食品咬上两口，或掏出扁瓶喝上两口热乎乎的小烧，偶尔也会瞟一眼左右，看看自己的渔获是否比别人多，攀比、咬钩、提杆之美，不在其中不知其乐。
松花江边的乌鸦改吃鱼类，可说是近水楼台，偶尔吃一点坚果、籽实，反倒是改善口味了，所以它们的个头要比其他地方大很多，且毛管乌黑锃亮，翅膀外侧闪着绿光。吃饱喝得以后，会一跃飞上江边的老柳或杨树上，抻抻懒腰，呱呱大叫几声，好像觉得自己比那些领工资的老头还要惬意。 小时候就知道乌鸦智商很高，著名的例子就是《乌鸦喝水》的故事，同时我也亲眼看见过有乌鸦被老鹰捉住摁在地上拔毛时，其他乌鸦会从天空直冲下来，轮番向老鹰发起进攻，直到老鹰招架不住松开爪子为止，可见乌鸦还很团结，比西伯利亚野牛强，它们为了自己逃脱，会故意撞倒其他弱一点的牛，令其被恶狼吃掉从而保住自己，看来越大的动物心里的鬼越多。
除了吃鱼，乌鸦有时也会捕捉来江边抓鱼吃的老鼠，一旦发现老鼠，乌鸦会抢过去用利爪抓住它，碰到大一点的老鼠，乌鸦们也会协同作战，当然，果实也是大家共享，总之，对乌鸦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至于狐狸让乌鸦唱歌乌鸦一张嘴把叼着的肉掉到地上让狐狸吃了的事，我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小时候确实有一阵见着乌鸦从眼前飞过就朝着它吐口水的事，大人说乌鸦晦气，现在好像基本没有这种偏见了。乌鸦吃着落地的坚果，吃水里的鱼，夏天野游人多的时候，它们也会赖在周围蹦蹦跳跳，等着小哥哥小姐姐们赏赐喷香的烤肉，面包渣火腿肠之类，若是你久久无视它，急眼了它们也会跳到烤炉上抢一块烫嘴的肉转身就跑。
但最不忍的还是亲眼目睹乌鸦的自然死亡，它们老了的时候也很孤独，不合群，毛色阴暗，灰突突戕毛戕刺，看起来很大，其实已经是瘦骨嶙峋。它们离群索居，再没有精力理会那些成群结队嬉戏打闹的年轻乌鸦如何的兴高采烈，只独自找一点食物勉强果腹，然后在偏僻安静一点的地方晒太阳，闭口，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即便你走得离它很近了，它也只是木讷地看你一眼，仿佛在说，我老了，我不是一只坏鸟。至此，曾经想下辈子做一只鸟在天空自由自在飞翔的愿望也顿然暗淡。

这最后的挣扎怎会不令人动容，没有其他鸟类在它身旁，没有谁在意它的在与不在，痛或不痛，抖动了一阵以后，乌鸦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翻个，仰天，有了终生的静止”。那时，我不忍离去，静静地看着它，在它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不受到伤害。
2021.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