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

　　我经常去的一家理发店，是由4个大男孩开的，他们既是老板，又是师傅，手下收着七八个小徒弟，或洗发、卷发、吹发，或扫地、拖地、擦桌子，干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活。
　　怕人多排队等着麻烦，我常常赶在没营业前到场。每次远远就会看见门口要么几个小徒弟一溜烟蹲着，各自抱着手机玩；要么俩三个头挤在一处，几双眼盯着手机，嘴里喊着，乐着。他们已早早提前打扫好卫生，等侯着师傅们来上班，等侯着客人们的光顾。
　　大概是一种职业病吧，每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心中长叹:大好年华虚掷，真是惋惜啊！
　　按年龄，他们应该是读高中吧。本该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穿梭在校园，在知识的海洋中濡养浸渍；本该是和同学们一起，相伴于教室、图书馆，专心致志地角逐高考，拼搏着美好未来；本该是和同学驰骋于运动场、篮球场，无忧无虑，活泼快乐，书写着青春无悔！可如今，混迹于理发店，他们的未来是什么？他们的希望在哪里？
　　去的次数多了，一个徒弟闯入眼中:一米八几的个子，白皙的皮肤，穿着黑色的店服，高高帅帅的，满脸都是微笑。唉，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
　　我每次去烫发，都是由他来负责洗发，卷发。他总是笑眯眯地待人，没有二十岁的小男孩那种张扬跋扈。洗发时总是先用自己的手去调试水温，生怕不小心烫了客人。按摩时动作轻柔，手法到位。卷发时，更是小心翼翼：像大龙虾般弯着腰，从一侧轻柔地拿起一缕头发，仔细地涂上烫发液，谨慎地抻直，用卷发卷慢慢地、一点一点往前卷，然后用皮套牢牢地固定好。就这样，一个卷一个卷，耐心地卷着，半个小时后，卷卷就俏生生地爬满了头。别看他粗手大脚的，卷发却细心周到、谨小慎微。我的好几个朋友都喜欢找他卷，别人卷烫不出花来，得返工，再遭二茬罪，他卷的，一次到位。
　　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发现他手臂上有纹身，黑色的图案占满整个手臂，卷起袖子，清晰醒目，不好意思细问，应该是一个动物图像吧？这么大面积的纹身，一针一针地纹，这个疼痛怎么能忍受得了？曾经和朋友纹过一次眉，钻心地疼，扎一针，心就抖一下，刻骨铭心。尽管纹眉师说，二次才有效果，否则，钱就白花了，疼也白受了。但我还是没勇气再去忍受那刮肉的声音，没去纹第二次。不由得佩服这小师傅，佩服他超强的忍耐力！
　　闲聊中，得知他是山西大同人，20出头，已经是有三年学龄的学徒了。按过去的说法，三年可以出徒了，但他似乎还不能晋升为大师傅，因为没有顾客指定他剪发，但烫发卷发非他莫属。他的工资如何，我也不敢探问，只听他说，工资只够吃喝。店中好多男孩来了不到三个月就走了，大多受不了朝8晚10的工作强度以及单一的打杂工作状态。奇怪他为什么能忍耐三年？他说，三年前，他也曾跳槽了好几个地方，没有文化，只能发传单，端盘子，推销产品，工地打杂，后来觉得老了，跑不动了，觉得还是学一门手艺靠谱些。他的希望是成为大师傅那样，能有自己的理发店，有房子，有车，成家立业。
　　他自曝，中学没毕业就出外打工，并不是家庭困难所逼，而是沉迷网吧无法自拔，不想学习，不想被学校约束。从小父母在外打工，他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有爷爷奶奶的过分宠爱，少了父母的约束，父母供他念书的钱，他都消费在了网吧。最后他叹息:是电脑毒害了我们这一代！
　　替他惋惜，但也不由得生气——年纪轻轻，自己选择了短暂的快乐，每天遨游网络游戏，虚度光阴，还推脱责任！很想告诉他：害了他的人，是他自己!我认识一个姐姐，从小家里穷，没有供她念书，十一二岁开始，给亲戚家看孩子，一边拉风箱烧火，一边看着字典学习，过了识字关，在亲戚家的小孩学算盘时，她也学会打算盘，后来自己竟然当了物资局的会计，当了经理；好想告诉他：就算以前家庭、社会对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现在成人了，你还年轻，也可以抓住每一分钟学习。这样，当你到了不惑之年，你就可以坦然面对，不推卸责任，不抱怨一切！好想告诉他：趁年轻一定要多读书，读书也许不会短时间内给你带来财富，但至少会给你一支迎难而上的长矛，人生漫长，你会在生活中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想当年，保尔柯察金曾鼓舞过多少年轻人面对灾难，坚强不屈。读书会丰富你的精神境界，完善你的独立品格，让你在现实压力下，能遨游自己的王国，自由自在……唉，说教了半辈子，没感化一个人。不说也罢！
　　一抬头，看见他正带着职业微笑认真地卷着，耐心地做着：一小时过去了，二小时过去了，一上午过去了，刚送走一批顾客，又迎来下一波顾客……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忽然觉得自己的说教在现实生活中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远不如他脚踏实地地做好每一件事有说服力的多！
　　想起来禅宗“看脚下”的公案，想起林清玄的谆谆告诫:“不管灯熄灯亮，不管风雨雷电，不管高山深谷，回来看脚下吧！脚下虽是方寸，方寸里自有乾坤。”
　　我想，还是衷心祝愿他早日梦想成真吧！祝愿他早一天当上大师傅，早一天有自己的理发店，有房子，有车，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看着他满臂的纹图，看着他认真的工作态度，我知道，那一天不会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