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羊皮袄

　父亲的羊皮袄
　　文/何叶叶
　　一
　　一个寒冷的雪天，父亲从单位回来，没有穿回他的羊皮袄。穿着单薄的他冻得脸色发青，不停地打着喷嚏。
　　奶奶心疼地埋怨着父亲:“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应该把羊皮袄穿回来……”她还急忙给父亲煮了姜汤，逼着父亲喝了一大碗。
　　父亲没吃几口饭，就早早上床睡了，结果半夜发起了高烧，咳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去了乡镇所医院给父亲请来侯医生，侯医生说父亲受了风寒，得了肺炎，给打了吊瓶。
　　晚上父亲单位的几个同事买了东西，来家里看望父亲，他们都穿着街上流行的轻便羽绒服，各种颜色的让房间增加了生气。书记员方姨和母亲夸着父亲，说父亲在单位是最简朴的一个，单位没有一个人穿过时的羊皮袄了，就父亲一个。
　　他们走后，奶奶背地里和母亲说：“怪不得大华没有把羊皮袄穿回来，人家单位人原来都穿羽绒服，他也是有脸面的人呀！”
　　母亲红着眼圈说：“都怪我，几次说给他买一件，都因家里事情不断，没买成。等大华好了去单位上班，说啥让他去市里买一件羽绒服。正好我这个月给人做衣服的钱还攒了些，再加上我过生日我母亲给我汇了一些，我还没舍得花呢。咋也够他买一件羽绒服了。政府机关干部，人家都穿的规规整整的，咱也不能太寒酸了。”
　　二
　　记得那年的雪很多，一个礼拜不到，就下了两次。父亲在家养病，周六的早晨，也是个雪天有人来敲门。
　　母亲打开门，一个穿着烟色羽绒服拎着礼品盒的叔叔走了进来，他看见躺在床上的父亲，高兴地说：“哎呀，大哥我可找到你了，我来送你的羊皮袄。顺便感谢你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
　　原来，那天一大早，叔叔的父亲从唐山来承德，刚一下火车就被迎面一个骑三轮车的小伙子撞了一个跟头。老人躺在地上犯了心脏病，小伙子二十多岁，当时就吓傻了，不知道咋办好。当时正是上班时间，人都着急上班，没有谁上前帮忙。父亲正好路过遇到，急忙帮老人服了随身带的药把老人抱进怀里，看老人冻得直哆嗦，就把自己穿的羊皮袄裹在老人身上。并叫小伙子打了120。救护车来了，父亲和小伙子把老人送去了医院，老人脱离了危险他才离开。那件羊皮袄一直披在老人身上，而自己就穿着单衣去了单位。
　　叔叔感动地拉着父亲手说：“那天那么冷，你却把羊皮袄给了我父亲穿，如果那天没有大哥你帮忙，给我父亲及时服药，不给我父亲叫救护车，我父亲恐怕早已……”叔叔说不下去了。
　　父亲则憨憨地笑着说：“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谁遇到都会帮忙的。”
　　叔叔临走时，硬塞给父亲一沓钱，说：“这个钱不多是份心意，这个皮袄我父亲穿过了，你再买个新的吧。”
　　父亲坚决地把钱塞给那个叔叔并说：“心意我收下了，但钱还是拿回去给老人买点营养品吧。我的羊皮袄你给拿回来就好，这个可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传家宝呀。”
　　三
　　父亲的这个羊皮袄有些年头了，据说那年，爷爷的爷爷去山里打猎，被大雪困在了山里，走投无路时被山里一个老猎户救了，羊皮袄是老猎户送给太爷爷的。太爷爷一直珍藏着，时常说起，每次都会泪流满面，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后来去世时，郑重地传给了爷爷。这件羊皮袄，质量非常好不说还很暖和，爷爷送给父亲的时候，外布料已经破旧，羊皮也有几个地方有了破洞。为此，母亲就特意去街市百货店，买了那时街上流行的黑色布料，把有洞的羊皮进行了精心缝补，为父亲做好了一件双排扣的羊皮袄外套。
　　父亲穿了之后很喜欢，一到数九寒天父亲都会穿上它去单位。那时街上已经流行穿羽绒服，父亲也从不追逐时尚，母亲多次说要给父亲换羽绒服，父亲都会拒绝。有两次说急了，父亲还吼了母亲说：“我是露着肉了，还是穿这个羊皮袄给你丢人了！”母亲知道父亲的脾气，就不敢再提了。
　　但这次不同，特别是父亲单位人来看过父亲，奶奶看到单位人都穿羽绒服。当时不明真相的她还悄悄对母亲说：“怪不得大华没有穿回羊皮袄回来，冻感冒了呢。估计也是单位人笑话了，觉得没有脸面了，不好意思穿了。”
　　母亲听后，更加觉得愧疚，她不停地抹着眼泪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说了句：“无论大华怎么反对，我也要给他买件羽绒服！”而父亲自始至终也却未曾提起救人的事。
　　母亲最后甚至低三下四地求父亲说：“大华呀，你就听我的，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吧。”
　　甚至她还对父亲说：“咱们不能太寒酸了，让人看不起。同是国家干部，干嘛别人有的，咱们没有。”
　　奶奶也说：“买，必须买！你不听我话，就不是我儿子！”
　　父亲被母亲和奶奶的强势攻击下，没有话反驳，终于同意周一上班，去市里商场给自己买一件羽绒服。
　　四
　　周一大早，母亲就把钱给了父亲。父亲接过钱，装进贴身的羊皮袄内衣兜里，就去市里单位上班了。
　　傍晚的时候，父亲下班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他进了屋，不停地跺着脚抖落身上的雪花，说外面又飘雪花了。
　　母亲洗了洗手，走过来接过袋子面露喜色说：“衣服买回来了，你咋不穿着回来呀？”奶奶也急忙凑过来看。
　　父亲“嗯”了一声，脱下身上的羊皮袄，整齐地叠好，放在橱柜里，就坐在热炕头上喝起了开水。
　　母亲打开袋子，一下喊出声来：“我给你的钱，你咋给两个孩子花了呀？”
　　原来父亲用母亲给他的钱，给我和哥一人买了一件羽绒服。父亲说，今天中午的时候抽空去了商场，正看到孩子羽绒服打折，他手里的钱刚好能买两件孩子羽绒服的，于是他就给我和哥一人买了一件。给我买的那件羽绒服是那种明亮的粉绿色，仿佛清晨还沾着露水的苹果叶子，我很喜欢。哥哥那件是天蓝色的，瓦蓝瓦蓝的。哥哥穿在身上乐得不停地在地上走着方步。
　　父亲说：“孩子现在正在上高三，高考冲刺阶段。每天早起晚归的上学校上学，没有个暖和的棉衣怎么行呢？我一个大老爷们穿什么都行。再说了羊皮袄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比羽绒服挡风暖和，我可舍不得换掉它。”
　　最后父亲还说：“我以后穿羽绒服的日子在后面呢，我的一双儿女以后考上好大学了，有了好工作，我穿什么样的羽绒服没有呀。”
　　听了父亲的话，我也连连说：“老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考上医学院，等我当上医生一定给你买牌子好的羽绒服！”
　　哥也说：“老爸，我也会给你买你喜欢的羽绒服！”
　　五
　　父亲每天上班下班仍然穿着那件有些年头的羊皮袄，而我和哥则穿上了父亲给买的羽绒服。
　　那时的学校学生，没有几个学生家长给孩子舍得买羽绒服的。每当同学问起我身上的羽绒服，我都会自豪地对他们说：“我父亲从市里大商场给我买的！”
　　从同学们投来羡慕眼光中，我感到无比的幸福。还记得高考总动员会上，父亲来学校参加家长会穿的羊皮袄，那件羊皮袄可谓学校的一个亮点。刘老师背后还惊讶地问我：“你父亲真的在市里组织部工作吗？那么有年头的衣服还穿着，真是太朴素了。”
　　高考结束，我如愿考上了河北医科大，我的孪生哥哥考上了艺校，他没有去，而是报名去了北京某部队当了一名文艺兵。
　　父亲买的羽绒服，上学的时候，我带走了它。那个冬季很冷，我一直穿着父亲给我买的那个羽绒服，它让我时刻感到温暖。
　　母亲每次打来电话来提起父亲，都会提起父亲一直穿的羊皮袄，她说，父亲就是一个一条筋的人，无论说什么也不让母亲给他买羽绒服。说自己就稀罕那件羊皮袄。还说羽绒服就是样子货，挺贵的。哪有羊皮袄穿着实惠暖和呀！
　　如果再说急了，父亲就会说：“现在女儿正在上大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东北一大家子又需要救济，挣钱不容易，能节省钱就节省点吧。等以后家里宽裕了，我女儿当上医生了，再买羽绒服不迟。到时我就把那件羊皮袄压箱底，留作纪念。”他还坚决地说，以后他只穿他儿女给买的羽绒服，别人买的他不穿。
　　母亲听父亲这么说，也就不再提给他买羽绒服这件事了。
　　六
　　时光也许太过匆忙，每当我意识它存在时，它便悄然逝去。就如有时候我经常想，以后我应该怎么样才能给父母最好的，而结果呢，却没有了以后。
　　大二的下半年母亲突然病逝了，母亲病逝第二年，父亲在一次公出的路上突然晕倒在地，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父亲其实早就在一次体检中，检查出得了胶质瘤，如果及时手术治疗还是有痊愈可能的。而父亲却悄悄藏起病历，瞒着我和哥，仍然坚持工作着。他想多挣些钱，只为了我能学业有成，结果病情加重，没有了手术机会。
　　那年，多雪，注定了它的凄凉。
　　父亲走了，去世时穿在身上的是那件羊皮袄。
　　他没有等到我大学毕业，当上医生那天，穿上我给他买的羽绒服。
　　父亲出殡那天，大雪。
　　我本想把父亲的羊皮袄一起给他烧去，父亲到了那边也可以挡挡风寒。哥却说啥不同意，他一把抢过那件羊皮袄，紧紧把它抱在怀里说：“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他是留给我的！我一定要留下它。想父亲了，我好抱着它。”哥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父亲去世后，哥提前从部队退伍去政府部门做了一名司机，而我大学毕业后，如愿地去了承德一家三甲医院做了一名医生。
　　我俩每每提起父亲，哥都会惋惜地说，如果父亲现在还健在多好！因为他很想给父亲买一件，那年父亲给他买的那个颜色的羽绒服。
　　他深深记得那年，父亲把给他买的羽绒服拿回来，看着哥哥穿在身上时说的话：“这个天蓝色，太漂亮了。真的很好看。等我儿子闺女工作了，家里钱富裕了，你们就给我买这个颜色的羽绒服就行……”
　　听着哥的话，我都会泪湿面颊。
　　父亲走了两年，我时常会梦到他。每次梦到他都会看到他穿着那件羊皮袄对我挥着手笑。而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