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声呼唤
2021-12-23叙事散文yangyizhuo
父亲打电话来,开头还是唤我小名儿,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哦。”“天冷了,换季了,没感冒吧?身体还好吧?工作忙吗?”他语气很温柔,几乎是在讨好的问我,完全没有他年轻时蛮横霸道的样子。但在我听来,他……
父亲打电话来,开头还是唤我小名儿,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哦。” “天冷了,换季了,没感冒吧?身体还好吧?工作忙吗?”他语气很温柔,几乎是在讨好的问我,完全没有他年轻时蛮横霸道的样子。 但在我听来,他几乎是有些讽刺了,我知道他想要的理想结果,应当是我打过电话过去,问他这些,比如:“近来可好?身体安康?饮食可好,穿衣可暖,在异乡那里住得可习惯?诸如等等。 他现在早没了工作,离了自己原来耕种的田地,去千里之外的南方异地,住在他的女儿家,和母亲两人帮她们带孩子。 前不久,我看了王朔的一段话,心里极认同,看那些话时,几乎就是我这些年一直想,却没有说,或不敢说的话。 他说: 我从来没有爱过我的父母。小的时候是怕他们。长大一些是恨他们。而后是看不起他们,等我长大了,他们也老了。有时候觉得,对他们只是一种义务,没有什么感情。 我小的时候也很怕他们,尤其是我的父亲。他的手劲很大,打人也很厉害。手是短粗的,拿起鞭子来抽打牲口,那些骡马,倔驴犟牛也能打得服帖。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天气,一头暴烈无比的青骡子,被拴到我们胡同口前的电线杆子上,他抡了一条极长的鞭子,“啪啪啪”地抽打着它,一边打一边打雷般的骂着。那头骡子被拴得紧的,也逃不掉。先是不停的叫着尥着撅子,嘶叫着,后来只能屎尿横流的服贴了。 那时,在街口有好多人在看着,他们都为他鼓掌喝彩。很小的我,也觉得他是大英雄,很了不起。但在内心里也很怕他,觉得那匹大青骡子很委屈。 他对我,就像驯服牲口一样。总在大声的喝斥,是在吆喝。在他的意识里,他认为再倔强的骡马,只要把他打得服帖了,就是一辈子的“好活计”。驯儿子,也是这样。 他不会讲什么道理,即便他自己明白的道理,也说不太清楚。他只会用炸雷般的声音咆哮着,“记住了没有?还犯不犯错了?”“狗能不能改得了吃屎?” 怕挨打,就要答应:“记住了,不犯错了。”到底错在哪里,根本不知道。 不打人时,也会学着别人说四句话:“勤学习,勤努力,争先进,考第一”。 我和小伙伴们玩得正好,忘记了天黑。他牵了牲口从我们人群外面冲进来,抡了缰绳就打,完全就拿我做了他的驴马一样。那时候我对他就是怕,还有恨。只是恨有什么用?只能怕。 时间竟然过得飞快。他越来越看不起他! 别人家的父亲都会开拖拉机,有的还开大车,开着小轿车。可以穿了皮鞋,穿西装打着领带,款款而谈,说着国内外的形势,对于一些领导人的名字,张口就来,如数家珍。 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家里种什么粮食,卖多少钱。还要顶着太阳去割草,喂他的驴牛。他只会对着那些驴马吆喝,在那些畜牲面前装大,显威风。 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懂得。做为他的儿子,我们很丢人,在学校里装得不如人,吃得不如人,提及自己的父母更没有半点可以夸耀,我们抬不起头来,还要倔强着强撑着不肯低下。 不想他去学校,穿着布鞋,沾满泥,光着脚,走在光滑的地板上,很不舒服。更不要开口说话,一开口说话,更是粗鄙的被人看不起,被人们笑话,做为他的儿子,觉得丢人。还要强硬着脖子,替他掩饰。 觉得他什么也不懂,只能在乡村里,在他的骡马棚子里,顶着一头干草麦秸,吆喝那些四条腿的,更什么也不懂的牲口。 又很快,他老了。记得清的是一次。他又要打我:好似我不小心把家里的一样什么东西打碎了,这很触他的怒火,于是他还是习惯性的抬手要打。 不知怎的,我抬头拨剌了一下,他的身子就晃到一边里去。那时才意识到,他本来也没有多么高大,并没有原来那么强壮了,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 瞬间,儿子很自信,也很满足,也少不了悲伤。不管怎样,他从那时以后,再没有伸手打过我,那天也只是狂暴的大声呼喊了一通,声音也显得干瘪,沙哑。 我爱他吗?不爱。我这样想过,如果有来生,再不想做他的儿子,挣得另外的别的什么人,也比他要好许多。 真的如此吗?也许……并不是那么肯定。我没有别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父亲也是如此,或者,也有并不如他的人。 曾经有一个更疯狂些的想法,若有来生,我做父,他为子。让他好好学着点,如果做个好父亲。 事实上,不需要有什么来世,就在今生,我也做了父亲,而且还确实生了儿子,我也打过他,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我脊背发凉的会想,我的儿子会如何想法? 不管怎样,我的父亲老了。力气一天天小,病却一天天多起来。用妹妹的话,有几时,他担心自己的患了一些绝症,赖在医院里不肯出来,非要大夫给他开药不可。 我看不起他,嘲笑他: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壮汉哪里去了?给我们说‘轻伤不下火线’,划破手流血不能哭的那个英雄哪里去了?那个什么也不在乎,老子天下第一的那个人,哪里去了? 现在像个胆小鬼,像他当年嘲笑我们,因为天黑一点,就不敢自己去厕所。他现在比我们还要胆小,怯懦,怕死,怕鬼怪。 我还是给他准备了看“绝症”的钱,还在他生日的前,寄去他想要吃的“薰肠”,我不爱他,但责任还是要付得起,为人子者,没有办法。 曾经好长的一段时间,听电话响,我会心惊肉跳,怕妹妹打来,又突发了什么“状况”。怕到要得心脏病的那种,又奉劝自己怕什么怕?该来的总要来,该走的总要走,就算他走了,我们还不是要好好活下去? 现在他打来电话,自己说话好好的。还要柔声问起我的情况,“好不好忙不忙”之类。我也奉劝他,“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其他的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我觉得“我好像从来也没有爱过他们。”也如王朔所说,“对他们只是一种责任,还有,不知道怎的,一提起他们就是想哭。” 我不觉得王朔是个好作家,只是他有时候说了一些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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