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声音像风铃
2020-09-17抒情散文剑鸿
剑鸿1世界越吵,我就越怀念起一些声音来。这些声音清澈,遥远,叫人安宁却很微弱。它们常在深夜无人时,从幽远的时空里赶来,抚慰在喧闹中疲惫在奔走中荒芜的心灵。如果要借一种比喻来放大它对于生命和精神的全部意义,最好的选择,那就是风铃,一串挂在心里
剑鸿
1 世界越吵,我就越怀念起一些声音来。 这些声音清澈,遥远,叫人安宁却很微弱。它们常在深夜无人时,从幽远的时空里赶来,抚慰在喧闹中疲惫在奔走中荒芜的心灵。如果要借一种比喻来放大它对于生命和精神的全部意义,最好的选择,那就是风铃,一串挂在心里随你满世界跑的风铃,在你满目缭绕陷入慌乱的时候,将清风明月的意象呼唤到眼前。 风铃系在心弦,由时光吹响,等待人的倾听。 现在,我要屏住呼吸,闭合双眼,努力恢复时间从容的本性,去追寻它们的所有形象和精神。
2 仿佛是在老屋的门前,我曾守望一地虫吟。那时,刚刚落了一场大雨,夜幕降临,飞虫纷纷出来夜舞。贫瘠的村庄还满头雨水,一身潮湿,雨滴在檐前簌簌落地,将一两颗卵石洗得如同白玉。桔林里的泥土松软如被,一脚踏上去,深深的脚印在阳光的塑造下足以保存一个季节。乌亮的瓦楞镇定地辉映着最后一道霞光。神秘的乡间万物,安静的开始安静,热闹的开始热闹。 母亲在灶下系起围裙,戴上套袖,嗤地点燃火柴,油菜杆在灶堂里发出一阵低吟,然后化为炊烟升腾而起。炊烟,永远是深情实意的,带着乡村和母亲的味道,无论你走多远,都能记下被它锁住的故乡的面目,记下那一盏驻守在炊烟深处15瓦的灯光,还有灯下舀水、锅盖盖上锅沿,勺子撞击水桶的呢喃。 虫吟是从墙角开始泛滥的。那里有几株根茎细嫩叶子柔软的不知名的野草,几块废弃的残缺斑驳的砖头,一些寂寞的青苔,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主人公蟋蟀在这里嘹亮地歌唱。 当霞光褪去最后一套衣装在地平线后安歇,色的世界迷失,声的世界浮向耳际,感觉的世界开始发生微妙的转换。与色的世界不同,声的世界更加深远、辽阔,更加贴近人的心灵。四面八方,都是生灵在歌唱,你不知道这些生灵曾经藏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甚至忽略了它们的存在,而此时此刻,它们的歌唱此起彼伏,延绵不断,宛如神曲,如海潮漫卷田野,浸入村庄湿漉漉的梦。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风雨,让记忆有了梦一般的行藏。
3 梦样的记忆,常常等待一双手,温柔地将它托起,这样你才能在喧嚣的世界里听见一声声琴音从深巷中旖旎而来。琴声短促、铿锵而有力,令荒寂的童年和沉静的村庄精神抖擞。 确切的说,这不是真正的琴音,而是一种劳动的节奏,一种经过时间贮藏发酵后变得悠扬顿挫无限优美的天籁。 背着长弓的棉花匠,在秋天的田埂上,迎着棉花的开放,皱纹里嵌满阳光,从不知名的村庄步尘而来,然后停歇在某户人家,在门板搭就的平台上铺满棉花,戴上口罩,躬身弹弄,以缄默不语的方式,开始对棉花的弹唱。秋风渐长,吹远了棉花匠的故乡,也吹近了冬天的寒意和人们对温暖的期待。藏在棉花里的阳光,顺着女人们灵巧的手,轻盈地从枝头来到厅堂,在弓弦的弹拨下,绽放得喜笑颜开,热情四溢,像一朵浮游于晴朗天空的云彩。 我们立在云彩旁,听棉弓鸣响,看弦锤起落,棉絮飞舞,从此知道云彩的来历,声音的形状。我们把棉花匠想象成会弹琴的孙行者,金箍棒变成长弓,腾云驾雾,一个筋斗能飞十万八千里。很多年后,我真正确信,那个秋天的午后,一个棉花匠的琴声,助长了童年的幻想和期待。当童年成为废墟,我们还能在凌乱的记忆里清晰地牵出这根绵长的线头,拖出所有几乎遗忘的画面。
4 真正深邃的画面,从来都是和声音联系在一起的。它们一旦在你的脑海取得联系,一些声音就会形成画面跳脱到你的眼前,一些画面也会跟着声音惊动你的耳膜。就像草尖在马蹄前微斜身子,“得得得”的马蹄声就会从久远的时代奔驰而来,就像挑水的小和尚在溪畔现出一角黄衣,深长的晨钟便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城市的生活,经常打破这种古老而含蓄的联系。让听觉仅仅停留于耳朵,只听见那些能听见的事物,让注目偏偏适合于眼睛,只看见那些能看见的事物。嘈杂喧嚣中,你再也无法去细心倾听一个具体画面里的内容,你所看到的,也常常不是事件的真实声音。这种联系,仍然只有在田野和乡村里才能找到。 草地上,一头皮毛斑驳的老黄牛,在俯身食草的时候抬头望着远方,即使你未从她的身边经过,即使你身处遥远的上风头,你仍然可以从她的姿势中确定一声长哞已经发出,可以确定皮毛细嫩、贪于闲逛的小黄牛正从某一处跳跃着向母亲跑来,然后依偎在一起。草尖在它们的舌头下痉挛着发出清脆的呻吟。 铺满阳光的田野里,犬吠鸡鸣的村子好像亘古如是,幽远深邃并将永远存续,微风拂动绿叶沙沙的声涛中,突然“哒”的一声脆响,你无须回头细细寻找,就能断定一颗饱满的黄豆已经耐不住豆荚的包裹和约束,从母体中踊身跳向土地,滚落在某一块泥土的夹缝里或某一片落叶的阴影里,它的步履欢快而神秘,蕴藏着关于春天的梦想,梦想自己的种子也在土地上生根发芽。 夜晚的老屋下,一池塘的蛙鸣似乎近在屋外,连同晚风吹过屋瓦的声音、老鼠啮咬木器的声响,常常会被一声悠长的轮船笛声所驱赶。你没有必要跑向月光下的河堤,就能猜想正有一艘轮船满载货物破水而行,船舱里微弱的船灯下,白天已经睡足的船老大正睁着乌亮的眼睛,叼着纸烟卷摁响长笛,望着银白的江面得意的露出微笑。 这些联系总是那样的自然笃定,让你相信远方发生的事情往往如此,人生因此饱含自信。
5 潜藏在声音世界的自信还不止这些。 透过乡村的巷子和墙壁,从一声呀呀的啼哭声中,你可以判断谁家的媳妇又在窗下生出了一个大胖小子。从带着悲凉的唢呐锣鼓的喧闹中,你可以知道昨天还在井边洗脚的老人刚刚离去。从拨浪鼓伴奏的吆喝声中,你可以猜到那个身材矮小的生意人挑着担子,正走在有一颗柿子树洒落阴凉的巷子里,接下来,人们就会随手拿出自家的鹅毛鸭毛和一堆破铜烂铁,前去与生意人交涉换回几根松紧带或者两块麦芽糖。你还能从深夜的猪叫和忙乱的脚步声中,盼望那一碗第二天早晨邻居一定会送来的飘着麻油和葱花的猪血汤。 然而,在城市里,每当我闭合双眼,试图用耳朵探求这个世界的秩序时,总是听到车流滚过街道的声音,还有喇叭的嘶叫和一些浑浊不堪的响动。它们让你心慌意乱,辗转难眠,似乎有许多人在某些地方偷偷搬走属于你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什么呢?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我才会在清晨被几只小鸟的叫声吵醒。那个时候,天地还一片安静,城市似乎暂时恢复了田野的秩序。在这样的秩序里,我得以找回远逝的风铃的回响,并从中洞见自己浑浊的身体深处还残留一抹澄净的记忆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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