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赏乡村一段秋

谁赏乡村一段秋（外一首）　　 那天早晨五点醒来，看太阳东升，又一个晴朗的日子，一骨碌爬起来，和先生商量去户外。只要休息就走出家门，这近乎成了我的执念，先生惯着我，披衣，说走就走。至于去什么地方，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出去，享受雨过天晴的大好时光。 　　买了包子和豆浆，奔城北温滴楼乡而去。

　　这条路走了多次，很多小村落的名字都耳熟能详，这次偶然走到一个不熟悉的村子，一打听叫砖瓦窑。

　　村庄很干净，但有些破败和寥落，人也很少，一些房子都不住人了，院子长满了杂草，而那些草手举一年中最丰盛的阳光，献给我的眼睛，它们脚下的路似乎已经湮没在同伴的手臂中。

　　牵牛花是这个季节最茂密的花朵，滴滴答答吹着喇叭，全不顾村庄的寂静与幽深。牵牛花五颜六色，最多的是粉色的、紫色的、白色的，开在篱笆墙上、土堆旁、砖头瓦砾间……这随处可见的小花是乡村的蝴蝶结，别在胸前，不一定精致，但很美。它们不管人们在不在，照旧开，照旧落，越是荒芜的地方开得越盛，好像赌气似的，又好像宣誓主权一样。这由夏天开到秋天的野花， 总是用明艳吹亮我的灯盏，让心为之一振。

　　到乡村，看见牵牛花就好像看到故友，好像它们就应该长在这里，无挂无碍。想起蒋捷写的“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一直非常喜欢，蓝色的小小牵牛花与红色的大枣，都是本真的，不是为了衬托谁而存在，可以让人在纷乱杂芜的现实中，看见一点色彩之外的东西，一朵牵牛花旁逸斜出，疏影横斜中尽是道不完的秋好。

　　不同时期，喜欢过很多东西，泛滥的，不节制，过一阵子就不喜欢了，唯有花是我情有独钟始终爱着的事物，爱着，爱着，我企图自己发芽，每个季节都像春天一样。在我看来，美丽的花朵从来都不是献出一点美，而是供你天马行空地想像，幻化成你想要的样子，生发出无限的遐思。

　　作家梅．萨藤说：“没有花，我不能生存……部分原因是它们在我眼前变化着，它们的生存只有几天，这使我与过程、成长、消亡紧密联系着。在它们的运动中，我浮流着。”其实，人的所有感情都是寄人篱下的，有所依附。花儿是我的附丽，它们把我每一丝游离的片段，都完整细致地缝合起来，让平庸的日子闪烁着细碎的光。

　　最喜欢村子里的阳光，因为早，阳光从山顶、屋檐、树梢射下来，光柱干净而纯洁，纤尘不染。这是个靠山的小村落，到了初秋，不冷不热，草木葱茏，虫鸣阵阵，鸟儿叽叽喳喳，如此静谧的美好时光！从心里问声：早安，尘世的生命！

　　随意走着，宝马雕车都不及我自身轻盈，在乡间小路上蜜蜂一样飞来飞去。

　　遇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人，聊了两句。昨天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湿润，路，有些泥泞，挑房檐下的路走。一条小溪从山间流过来，清凌凌的，水底的石头清晰可见，欢愉如此浅显，让我想起童年的家门口的溪水，蹚水逗闹，鱼虾嬉游，洗衣浣纱。我独自站在河边，倒影涟涟，如同看见了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阴，心里满是乡风野味的满足，悄悄将我心中积累多年的困顿与辛苦无形。

　　乡村里流着的溪水和河水完全不同，它们是雨后的山泉流动，自上而下，顺势而为，清浅、透彻，是携着山气的，那种活泼从来不被制约，雨大了，溪水自然就突破了限制，无限蔓延到河床，雨停了，水也慢慢没有了，就像不曾来过，不按套路出牌，随性自在，这就是它的本性。

　　野草遍地，特别是在山泉旁边，活得太丰盛了，仿佛要把思念也漫延到远方！它的无邪我能懂，一身绿装，素面朝天，不考虑人的野心，只按野路子快活，小小的花儿静静开，不仔细看都不知道那是花儿。野花真鲜活，我看到的那一瞬，仿佛时间也偷偷停顿了一秒。

　　就在我徜徉在溪边看野花的时候，一群羊咩咩地跑过来，它们趟过水，慢慢在路上走着。晨光下，白色的羊群在绿色的草地和瓦蓝的天空衬托下，格外显眼。喜欢看羊的眼睛，那么温顺，那么无辜，那么单纯，可以照出人的小来。那眼睛可以和你直视，却不觉得犀利。它们一个靠着一个，以群分，即使路很宽，也是挤着走的，抱团的样子很可爱。

羊倌边吆喝着赶着羊群走，边和我们搭话，问我们从哪里来，串亲戚吗？一个农村有啥好看的，我们只是笑，身在其中，就像久居芝兰之室，不知其香。 　　我聆听到晨曦真切的呼唤，那声音比芳草香，比露珠晶莹，所有的露水都跑来为。擦拭鞋上的风尘，而近处的虫鸣正奋力突破晨雾，携着青草涌来，走在平平仄仄的乡间，吟咏着亘古不变的秋光，我自己就成了韵脚，踏莎而行。

　　喜欢乡村古道，野味十足；喜欢雨后的山间小溪水，哗啦啦流淌；喜欢水边的绿草，露珠晶莹，闪闪发光，被雨水冲洗的世界一尘不染……话不多的乡邻，清爽质朴，像清洁的山泉，永远不溶解于油腻。

　　在乡村行走，每一步仿佛都有什么在引领，清水洗尘般。在这里，俗滤尘怀，爽然顿释。

我用相机拍着喜欢的一切，想借助它记住每一个情节；我用文字记录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免再次忘记那些好。记性越来越差，人生过半，很多事都被遗忘了，包括一些珍贵的记忆，我想不起来自己结婚前的样子，想不起来孩子成长的一些细节，想不起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那些生命中的大事。有时，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能忘记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呢？幸好还有前途可走，还有风景可看，还有新的东西充盈头脑，不然，我将一无所有。

　　和先生说这些想法，他说，你累不累啊，回忆太多，负累就多，记住该记住的，忘记细枝末节，挺好的。也对，我根本没有能力装下那么多回忆，有些人、有些事发生的意义就在于遗忘，就在于陪伴我一段时间而已。 　　我希望自己总能保持用新奇的眼光打量世界的状态，我希望我写下的每一个方块字都在这片开满鲜花的地方着陆，我害怕自己隐匿在它们的迷宫中，什么也感受不到。所以，总是利用少之又少的休息日，走出陋室，逃离我熟悉的空间，清空我储存一周的焦虑、紧张、倦怠，甚至清空我积攒的所有感动、纯粹、美好，一切都重新开始，成为一个毫无包袱的人，轻装前行。


　（外一）余霞散成绮

　　羁绊很多，独自一人，说走就走的日子是奢侈的，不常有。那天，先生出去了，独自一人吃完晚饭，无事，突然就想，去看夕阳吧！拿好相机，一路骑行，到了小凌河漫水桥，夕阳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刚刚好。

　　站在桥边，一个接一个按着快门，每一帧都是绝美的画面。此时的太阳已经露出了慈爱的模样，可以直视，它把光明洒在水面上，水面就回应它点点波光，荡漾得人心都柔软起来，水里的芦苇轻轻飘荡，似摇篮曲般宁静。夕阳在水上与水中的差不多一样，临水照花似的，都是美人。我想，这里春波绿的时候，也一定有某个女子惊鸿照影来。 　　独自沿着去锦凌水库的路骑行，夕阳就在不远处，触手可及，它不让我触到，我走它也走，似与我嬉闹。我推着自行车，边走边拍，被夕阳牵引着，踯躅而行。路上都是出来遛弯的人们，三五成群，没人顾及夕阳就要落山了，自顾自走着。

　　我下到水边，那里有一大片狗尾草，一蓬一蓬聚集，晚风吹拂，摇曳生姿，柔和且有光泽。无疑，它们是斜阳最深的挽留。开始是想拍照，后来，干脆不拍了，就和草肩并肩看夕阳。这时的太阳与漫水桥时的不同，变得更加温和，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转眼间，太阳不见了，留下满天的彩霞，红彤彤一片，“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

　　在这个随时都可能变换的世界，能隔着一些小草，伴着一条河流，和一轮浑圆的落日厮守一会儿，看太阳一点点消失，留下漫天霞光，红扑扑的，把河水都染红，把万物都镀上金光，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笃信夕阳之美，如同信仰。有一个想法像鱼儿跳出水面一样跃入脑海，落日融金，万物生光辉，原来是纯粹的精神享受，就像游子重回家乡，就像孩子回来看望母亲。看落日是一种皈依，是心，重回母体。

　　落日每天都有，但我并不是每天都有心情或有时间去欣赏。太阳亘古未变，而每天的落日又不相同，有的壮观，有的模糊，有的圆润，有的被遮掩。更多的时候是忙于赶路，就把落日遗落到草丛中了。

　　仅仅一个落日，就够我看尽一生浮华了，怎好枉自辜负？ 　　天渐渐黑了，往回走，沿着一条新修的大路骑行，人很少。开始还边骑边看眼前的晚霞，不紧不慢。天完全黑的时候，有些害怕，加快了速度。骑着骑着到了岔路口，路标写着前行是北普陀山，右拐是殡仪馆，着实吓了我一跳，心想，怎么鬼使神差跑这来了？我可不想去殡仪馆。赶忙往回走，打开导航，等到了人多的路上，才松了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脚尖离地，不一定是为了婀娜起舞，也许是在奔跑，迫不得已，吃相狼狈。

　　很少一个人出去，因为是路盲，还胆小。这次异想天开虽有点小插曲，但还是看到了最美的夕阳，就像自己和自己的私奔，是偶尔的出逃，有孩子气的顽皮，有我行我素的窃喜，也有一意孤行的小亢奋。我好像一直在逃离什么，具体是什么，也弄不清。

在各怀心事、破绽百出的人世间，人人都带着面具。善变的不是变色龙，也不是看到的夕阳，而是人心。不知道谁的铠甲更能抵抗险象环生，也不知道谁的言语是百分百的真情，本能地逃避是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追慕美好的曲径。当简单、真实、坦诚的人总是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受伤的绝不是自己。 　　山河大地，辽阔深远，我们置身其中，显得渺小卑微，更是力不从心，既不能为其增色，也不能占为己有，不破坏已经很好了，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莫名地怦然心动，内心有了不可名状的美，有了人与天地的交融与律动，那也算不虚此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