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
2021-12-23叙事散文岩之春
除了母亲偶尔电告父亲的小状惹我隐忧外,我很少因自家的事儿失眠。不过,拜我的芳邻所赐,我尝到了失眠的滋味。那时,女儿还是未满周岁的婴孩,为了配合她的作息时间,我们通常晚上九、十点钟就躺下了。一天深夜,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从熟睡中惊醒,紧接……
除了母亲偶尔电告父亲的小状惹我隐忧外,我很少因自家的事儿失眠。不过,拜我的芳邻所赐,我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那时,女儿还是未满周岁的婴孩,为了配合她的作息时间,我们通常晚上九、十点钟就躺下了。一天深夜,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从熟睡中惊醒,紧接着“乒乒、乓乓”的桌翻椅碰的巨响,撞击着耳膜,随之“呜呜”的哭泣声中,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控诉着:“我包好了饺子,一直等你不回。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一进门就动手打我。叫你妈来,给评评理!”又一阵跟头骨碌响声中,夹杂着尖厉的哭喊:“叫你打!叫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我这才清醒过来:呀!是隔壁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在打仗。那惊心动魄的打闹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听来,尤其令人心悸。我真怕他们一时冲动,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因为身边刚刚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我的一个老乡,还是单位数一数二的英语翻译,在夫妻吵架时,被她的丈夫狠劲儿一推,撞在了桌子角上,登时脑浆四溅,当场毙命。此时,我真想挥起我的老拳,咚咚咚地砸在间壁墙上,好使他们能顾忌一下邻居的感受,或者他们自己的脸面,而偃旗息鼓,可又怕惊醒了身边熟睡的女儿。
好在十几分钟不绝于耳的哭闹打斗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是那位曾当面托我包涵儿子儿媳孩子气的救星——婆婆大人驾到。一阵嘁嘁喳喳之后,夜终于恢复了平静。我却初尝失眠的滋味,大睁着两眼一直到天亮。那时,并没有十分的气恼,甚至还隐隐有些,窥探到人家隐私的一种歉疚,和着点儿新鲜的感觉。
起床后,我问先生可曾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我深怪自己的听觉器官太过灵敏,又怨楼壁的隔音效果太差,独享了一次听觉上的大餐。我向他大致描述了一下昨夜所闻,对那个充满暴力倾向的丈夫充满了鄙薄,并且无限同情地感叹:“真想安慰安慰那个包了饺子却等来一顿毒打的妻子。”先生听了当即制止我:“你别多事!夫妻没有隔夜仇!”似乎很老道的样子。当时,年轻的我,还不太懂得夫妻相处之道,心里很不服气。
不过,隔壁新婚的夫妇我见过。女的面容白净、身体柔弱、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男的留着平头、戴副眼镜、腋下夹包、皮鞋锃亮、衣冠楚楚,走起路来,迈着方步,一副干练的办公室主任派头(据悉他真的是某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很能体恤同事)。只是我不明白,这样一对看上去颇为登对的璧人,何以到了晚上,却变成了两个声威浩大、拳脚相加的梁山好汉母夜叉和武二郎?
第二天清晨开门,刚巧碰上也要出门上班的隔壁新媳妇。只见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低眉垂目,招呼都不打一声,快速从我身旁掠过。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报以同情的目光。这一天上着班,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挨了打的妻子,还直为她暗暗鸣不平呢。没想到下班回家,在楼门口又巧遇隔壁那对芳邻,正手挽手、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呢。我直佩服先生有先见之明,也庆幸自己没有造次。我一直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只求他们和好就好,免我再尝失眠之苦。却没料到从此,我的失眠噩梦却是刚刚拉开帷幕——我的芳邻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一马,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来一场不期而至的战争,惊天动地的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照例会享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听觉盛宴。那可敬的婆婆大人在深夜驾临了两三次以后,也不再造访。我也从初尝失眠的新鲜感觉,到了不胜其烦的境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吵吵闹闹中,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或许,孩子的降临能缓和一下他们冲动的情绪、减轻一下我失眠的烦恼?啊,不!孩子的到来,只让他们平静了若干有限的时日。随着孩子的成长,他们反倒变本加厉,战争的级数一再上升,把孩子也卷进来了。往往是深夜里,猛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紧跟着就是一阵劈啪声,随之妻子凄厉的嚎叫声的、孩子的哭闹声、桌椅翻倒的砰砰声……真是好一曲悲壮的《黄河大合唱》呀!有一次闹得实在太厉害了,惹得久未出马的婆婆大人不得已再次登门,领走了抽抽噎噎的小孙女儿完事儿。
此时,我已不再对那受气的妻子报以同情之心:丈夫好动拳脚固然可恶,妻子必施了推波助澜的黑手,不然那一场场的恶战就不会次第上演!只是心里纳闷儿: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的行为如此暴戾乖张?
答案于我偶然的一次晚归中揭晓。
那晚,我因单位加班,至深夜才回家。一进楼道,就闻见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咦,谁喝酒了?越往楼上走,酒精味越浓。快到我家的楼层,借着楼道的光亮,赫然看到一个人影,箕踞在楼梯上,口里喷着浓浓的酒气,不停地哼哼着,吓了我一大跳:哪里来的醉鬼?正在惊魂甫定、不知所措之间,竟发现此人有些面熟:呀!这不就是我那位绅士芳邻吗?此刻,他通红着脸,迷离着眼,下垂的头,无力地左摇右摆着。似乎也感觉到有人上楼来了。只见他忙不迭地伸出双手,盲目地向前抓了几抓,才抓到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趔趔趄趄地扑到他家门口(不是我家门口。他还能分清家在哪儿,不简单!),大力地踢了一下门,嘴里模模糊糊地嚷嚷着“开门!开门!”一歪身,倒卧在他家“出入平安“的地垫上,头“砰的”一声,撞在了门上,发出一声好大的响声。此时此刻,我好像明白了他们家经常打架的原因了:原来丈夫是个酒鬼!还是个爱酒后闹事儿的酒鬼!我也相信了人们评价酒徒的话:“醒时好人样,醉后是恶鬼”。他们醒时人模狗样,醉后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大概把冰箱当作厕所的笑话也非虚言。
后来,我又好几次碰到他,醉醺醺第拿着钥匙,却打不开门,迁怒于早于他或晚于他回家的妻子女儿。最恶劣的一次,居然把妻儿两人一拳挥倒在地。魔鬼,简直是魔鬼!气愤之余,我暗自庆幸,好在我只是拜他恩赐,一年之中缴获几个失眠之夜而已,比起他的妻儿遭受的顿顿好拳脚,又算得了什么?我真担心,他们的孩子在这样暴力的环境中成长,心理能健康吗?(大概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我也常常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一同出入的情景。)
庆幸之余,我不禁感叹自己没有泰戈尔的福气,能拥有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芳邻;又深悔自己年少时,没能像伏明霞、郭晶晶那样苦练跳水,长大后借以住进香港的半山别墅;又自恨没有贝克汉姆、辣妹夫妇的实力,在世界各地多有产业,可以恣意飞东飞西。可惜,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只能蜗居在这单元楼里,继续消受着芳邻常常赐予我的午夜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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