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奇树

　　懒懒也不肯梳妆，任长发披满脊背。我赤了脚，提了裙角，步下台阶。 　　清晨，日光正如一幕倾斜而下的金瀑，从高高的云中下来，倾泻于庭院里，淹没了这棵花树，也把我沉浸于石阶之上。夏天的石阶并不凉，软软的青苔似铺满石条的缝隙，像镶了暗绿的绒边。风也软的，薰薰地吹来，醉人的酒一样，让我睁不开眼睛，任额前的发丝交织过眼帘：有奇怪又熟悉的味道，我就知道花儿已经开到枝头。 　　——嗨，你在哪呢？ 　　青砖碧瓦，庭中一口古井，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井底的水还是清澈无底，愈到炎夏，愈是冷凉。夏夜间天幕上的星星倒映在水里，像游来游去的萤火虫。天上云片也在水里，如漂过的轻纱，蝉鸣花香也映在水里，你骑竹马来，沙沙的声音也映在无底的井水里。如几百年后的诗句，你带来青梅，绕着井床奔跑，额前的垂髫被风吹起来，顶上两个黑黝黝的髻，跳着摇摆。 　　那时，那树，刚刚盈握。已经长出三五树丫，几十片叶子挂在上面，如一个个铃，风吹来，它们没有碰撞，也没有响声。我抱了膝就坐在这样的石阶上，静静的看着你，静静的听着。 　　——嗨，你在哪呢？ 　　树荫已经成盖，树盖已经遮了整个庭院的天空。下雨的日子里，树下没有雨滴，只有沙沙的雨声，如同你当年所骑的竹马。夜晚，树下的流萤也能映在井水里，像极上小时候的星星。 　　由远而近的唢呐，火红的盖头里，马蹄声，车轮声，说笑声，吆喝声，有人唱着歌，有千百声音的和……儿时所看见过的，别人的婚礼降临到自己的身边，而我们两个，只是懵懂如同在梦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嘿，你在哪儿？ 　　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抓不住你的影子。 　　太阳已经西斜，树盖的缝隙里漏下来的光点已经变得暗红。寻着那些风里摇摆的光点，我的心越过树冠，越过庭院，越过高山，只在白云上挂着，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你的身影，只好漫天无依，随风飘荡。 　　无心人没有半点力气。扳着枝条，缓缓站起身体。还是受了花香的诱惑，忍不住折下一支：奇香如斯！那花香瞬时充盈了我空荡荡的身体，让本已自失的人，更不知所以…… 　　——你在哪儿？ 　　在这默默的庭院里，只剩下我。剩下我在夏夜里迎风伫立，任手中花瓣片片零落。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远思。 　　韾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