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回溯
2021-12-23抒情散文青衫子
窗外传来风声,是那种呼啸,让人很难将其与春暖花开联系到一起。可是,在北方的春天,季风恰恰具有这样的特点。我设想它从南方某处来,跨过长江黄河,城市乡村,在北方大地上一阵斩伐,试图以一己之力去除冬天的影响。除了气温偶尔低至零下20度,这里没有下……
窗外传来风声,是那种呼啸,让人很难将其与春暖花开联系到一起。可是,在北方的春天,季风恰恰具有这样的特点。我设想它从南方某处来,跨过长江黄河,城市乡村,在北方大地上一阵斩伐,试图以一己之力去除冬天的影响。
除了气温偶尔低至零下20度,这里没有下一场雪,这让这个冬天显得有点名不副实。理发师说,不下场雪,觉得这个冬天跟没过过一样。她边说边用花洒往头上浇水,另一只手将抹了洗发水的头发抓来抓去,似乎通过这些动作把心里的那种不甘抓出来,给彼此一个交待。
下午两点左右,理发店里没有其他顾客,理发师的儿子正伏案画画。店门开着,屋里暖烘烘的,空气中满是洗发水的气味儿。电视上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理发师理发的间隙偶尔瞅一眼屏幕。陈佩斯正在点评,讲戏剧的冲突,年轻的演员一脸诚服。
按照民间讲究,正月里理发死舅。理发店生意的冷清似乎证实了这种传言。想必大多数人并不一定真正相信,可还是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尽量避开。毕竟,死亡是件无法挽回的事。对于这些近似荒诞的说法,父亲生前一直持否定态度,他的回答是,嘛事儿没有!由此,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必然不会将自己的死亡与正月里理发与否的说辞联系到一起。更大概率,他会将自己的死亡联系到命,或是寿限。
正月初六,单位同事在村里居住的父亲去世了,享年84岁。据说生前身体很好,有望活到90岁,结果得了急性心梗,一会儿功夫人便没了。像是冥冥之中接到某种信息一样,老人在初六前不顾老伴劝阻,急切地一一走访了自己的几家老亲戚,对其中一位说,这是最后一回来看你了。没承想一语成谶。73,84,真的是人生的两道坎儿?
初六中午,弟弟打来电话,问到哪儿了,我回说马上到了。电话里听到哥哥在边上说,菜都端上来了!放下车子,提着礼物进门,姑戴着围裙迎上来。我三言两语说明迟到的原因。众人释然。今年姑66岁,本想着正月初六买个蛋糕给她做寿,表妹回说不做,只好采取简单的拜年形式了。看得出,姑很高兴,这次拜年和往年不一样,人来得比较齐。表妹主厨,抱怨说让大家明年早来,今年天太热,菜都放坏了,又重新买的。话虽如此,菜还是比较丰盛。姑父作为主人陪哥哥和弟弟喝酒,一个劲儿地上心情。
席间谈及正月初三去舅舅家拜年。他的酒瘾又犯了,大清早自己已经喝晕了,坐在炕上昏昏然。舅母患肺气肿,喘着粗气往炉子上炖水。表哥过来陪着喝茶聊天。临走前,舅舅双手抓住我的手留饭不让走,言谈举止间有酒意,也有真切的不舍。用他的话说,过年了见着亲人高兴。我简单诉说一家人过年的场景,说到母亲劳碌命,还想自己忙活的事,并戏言母亲要是有舅舅想开一半就行了。
作为过年的主厨,哥哥说话显得极有底气,一个重要细节是,一家人过年期间极少吃剩菜,显示了与父亲母亲主厨时候的明显不同。我认同于这种变化,却没有重复述及在同舅舅舅母诉说母亲的时候提到的一个细节,母亲不习惯往主座上坐,还是习惯坐在下首,说一会儿去热饺子,出去进来方便。同样的,我也没有述及年三十晚上,哥哥提议大家共同举杯祝贺新年的事,以及母亲说的祝一家人都好的话。似乎有些话需要借助酒意才能说出,茶和饮料进到血液里形同虚设,大脑神经依然保持着自律下的清醒。
年三十晚上,借着酒意,我建议几个孩子要多读些书。弟弟说自己在手机上找《平凡的世界》未果,儿子和侄女拿过手机帮他找。在酒意的促成下,说出了读书话题,却没有真正展开来,被其他话题零散淹没。母亲不多言,劝我们把菜吃净,多吃几个饺子。她让小侄女把拍的一家人吃饭视频发给她,说没事了看看。弟妹和侄女把不同版本内容的视频找出来,问母亲手机里存了哪个,指点她视频存在哪里,怎样找出来。母亲自嘲太笨了,找不出来。在天津的侄女打来电话,要看看一家人吃的什么饭,母亲试着用手机录视频,结果视频里显示的只有她自己,引得众人哄笑,最后替她录好视频。
在众人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躲在像框里,与写着自己名字的树呆在一起,迎接来自家人的供奉。树是在专门的地方请来的,白色纸质,上面印有图案符号,由我执笔写上父亲的名讳,用两根细秸秆穿起来,倚靠在墙上。墙上挂着写有数代宗亲的布质族谱,族谱两侧摆放爷爷奶奶和父亲的画像。迎前的桌子上摆有供品、香烛。桌下放有一叠叠折好的黄裱纸。
作为新年新添一员,儿子带回来的小狗极尽捣乱之能事,时常趴在桌下的黄裱纸边上,用嘴撕扯,或是扯着桌围,被母亲哄赶笑骂这小子!然后喂它饺子吃。
室外供有天地位。与室内的宗亲供奉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祭祀格局。父亲在世时,这些事都是他主导做。现在他不在了,换由哥哥为主做。母亲跪下磕头,不知道磕了多少个,那个样子像是磕再多的头都表达不了自己的虔诚。她口中喃喃着,回来过年吧!动作间已是如鲠在喉泪满面。对此,众人不知如何劝,只能保持沉默以仪式的行进来冲淡。
在初一下午送祖的仪式中,过年仪式进入尾声。墓地中新添了父亲的坟。原本高耸圆满的土丘在风雨侵袭之下变得有些塌陷,上面散落着一些花圈的竹架和枯草的茎杆。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又像是一切如旧。如旧的还有返青的麦田,宽阔的原野,巨人般矗立的白色风力发电柱杆和缓动的叶片。
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家是如此,世事无不如此。靠了某个缘起,我以生命的样态行至此处,并试着以文字的形式进行回溯,希望在这个过程中间达成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安放。回溯是简单的,又是复杂的,因为单是对此处的界定就颇费心神,一不小心便会落入惯性记忆场景构成的言筌中不可自拔,从而与最初的缘起背道而驰。
随着小心翼翼的敲门声,S悄然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说要盖章。盖完章,同样小心翼翼地转身出去,像是担心打破我的思绪。风止了,窗外波澜不惊,如一湾旧日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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