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一条河流

　　冬天里的一条河流
　　河流像一条冻僵了的蛇，蛰伏在寒冷的大地上。
　　那条河，在我们村子的南面，红山的脚下。不知在塞外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面，流淌了几千年。冬天来临的时候，那河流就是一条蛇。在村子外面，风里雪里，蛰伏着，孤独寂寞。它将所有的热量，所有的能量，都储藏起来，屏住呼吸，蜷缩身躯，以一种假死的状态，蛰伏在旷野里，河道上，等待来年春暖花开，再次醒来。
　　河道很宽。除了那条河，就是坚硬而寒冷的石头，再就是枯死了的芦苇，或者偶尔飞来的几只乌鸦。天冷了，滴水成冰的时候，河水就收敛了夏天的丰腴，用一层层坚硬的冰，将自己包裹起来，由西向东，蜿蜿蜒蜒。在冬天那沧沧凉凉的太阳底下，发出刺眼的光来。仿佛告诉人们，河流就是河流。即便水凝结为冰，在这苍凉的土地上，也仍然是冬天里的一条河流。村南村北的人，不用再绕很远的路，从桥上过河了。从封冻了的冰面上，很容易就过去，或者过来。有时候，南边村子的狗或者鸭子，也会顺着冰面，过来，在村子边上乱转。村子就会窜出几条狗，狂吠着，追过去。南村那狗也会汪汪叫几声，仓皇逃窜了。鸭子则“嘎嘎“叫着，张开一双宽大的翅膀，连飞带跳，从冰面上滑过去。冰面太滑，那些鸭子刹不住脚，两只翅膀张开，在冰面上打着旋，像是一朵一朵硕大的白莲花，在绽放。
　　孩子们三三两两到冰面上去抽陀螺。所谓陀螺都是孩子们自己制作的，用一截木棍，粗一点或者细一点，一端削尖，在顶端嵌进去一个钢珠，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旋转起来。不时用鞭子抽打，陀螺越发旋转得极速、有力。几个人同时在冰面上将陀螺旋转起来，鞭子抽打的声音此起彼伏，河道里响起一阵阵钢珠摩擦冰面发出来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这是冬天里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有时候可以展开竞赛，可以是个人与个人的竞赛，也可以是小组间的竞赛。看谁的陀螺旋转的时间长，花样多，谁就是胜利者。有时候，南村的孩子们也会过来，南北村的孩子们就分组对抗，玩得不亦乐乎。暮色笼上来，村子里的房顶绕起了炊烟，那些鸟儿都回到树林，孩子们还在酣战。村头就会传来妈妈的呼唤声，孩子们才恋恋不舍收起手中的鞭子，相约明天再战。
　　天气越发寒冷了。水浅的地方，冰层冻裂了，现出一道道深深浅浅宽宽窄窄纵横交错的裂缝来。再不能玩陀螺了。一不小心，陀螺旋转进裂缝里面去，拿不出来，那损失可就大了。水深的地方，没有封冻，可以见到流水，从冰层里面流过去，寂静无声。水汽腾起来，雾一般，一团一团弥散开去，远远看过去，就像是谁在河道上面烧开了一锅水。河道里面大大小小的河卵石，近处的枯草，远处的树木，都结了一层白霜，冰清玉洁的样子，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几只乌鸦落在树叉上面，立刻就染上一层薄霜，冻得一激灵，哇得一声飞走了。
　　一场雪下来，又是一场雪。整个山区，就山寒地冻，漫山皆白了。冰面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反而不那么滑了，却是令人神销骨寒望而却步。村里的孩子们再不能到冰上玩陀螺，也不能去溜冰了。一条从大山里蜿蜒而来的河道，寂寥而寒冷。只有河道中间，有一条清晰的脚印，从河南通向河北。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同样阻挡不住来往的脚步。该来往的，还是顶风冒雪来来往往。
　　即便是这样寒风入骨的日子，总还是会有不畏严寒的人，到那河道上去。几个精壮的汉子，扛着虎口粗细的钢钎，到河道里凿冰捕鱼。他们顶着强劲的寒风，走走停停，寻找到合适的地方，用钢钎一下一下凿着。冰面坚硬如铁，一钎下去，细碎的冰渣飞溅，砸在身上、脸上，一阵麻酥酥的疼。又一钎下去，冰块碎了，冰面现出更大的坑来。一会功夫，身上热了，头上冒了汗，索性把狗皮帽子摘下来，甩在一边，喊着号子，一下一下凿起来。冰面上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窟窿，再凿几下，冰底下的水，一下子涌出来，腾起一团雾气，将几个人包裹起来。几个人大声吆喝着，一阵手忙脚乱。那种呼喊声在空旷寂寥的河道上，显得格外嘹亮。然而，随着河水不断涌出来的，只不过是那么几条冻僵了的小鱼。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仍然那么大呼小叫，那么兴高采烈。这样冰天雪地，人们所图的只是一种冰雪的乐趣，敢于挑战严寒的心境吧。
　　寒风顺着河道刮过来，呼啸着，旋起冰面上的积雪，撒向天空。河道里坚硬的石头，被寒风吹着，发出一种尖锐的啸声，凄厉，刺耳。两岸冻僵了的枯草、树枝，在风雪里节节断裂，被抛向遥远的天空，瞬间不见了踪影。那些躲在巢中的喜鹊，将头插进翅膀底下，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生怕一张嘴，那一团团寒气，就会塞进嘴里，让浑身寒彻。红山也落满了积雪。赤褐色的山石，被一层层白雪覆盖，红白相间，反倒更增添了一些妩媚。
　　村子街道上不见了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口挂上了厚厚的棉门帘，窗户封上一层厚厚的塑料布，想尽了一切办法，将寒冷拒之门外。牛羊归栏，鸡鸭也圈进圈里，只有那条大黄狗，卧在屋门口，挂一身的苍茫。大人们围着火炉，吧嗒着长长的旱烟袋，在满屋子烟火缭绕中，说着这一场一场的大雪，企盼来年是一个好年景。孩子们趴在窗前，看着外面那茫茫的群山，皑皑白雪的原野，那雾松簇拥着的河道。不知道，这风雪什么时候能够停下来，那冰面还能不能去抽陀螺，溜冰了。
　　入夜，风停了，万籁俱寂。
　　屋檐上积雪越来越厚，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噗噗”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鸡圈的老母鸡，发出一声两声的梦呓，颤颤巍巍，裹着风雪的寒意。远处，河道冰裂的声音也一声声传过来，透过厚厚的门窗，清晰入耳。
　　夜，似乎更加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