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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又到收麦季节

2021-12-23叙事散文唐僧没有肉
日历一翻过小满,我的梦便铺满金黄的麦田,原本已经模糊的故乡此时却又一天天清晰起来。布谷鸟叫了起来,一声一声,扯在我的长夜里。我寻不到它们的影子,但那悠长的、舒缓的腔调却风过琴弦拂得我心里一阵接一阵地软了,潮了,酸了又甜了起来。麦子满仁了,黄……

  日历一翻过小满,我的梦便铺满金黄的麦田,原本已经模糊的故乡此时却又一天天清晰起来。


  布谷鸟叫了起来,一声一声,扯在我的长夜里。我寻不到它们的影子,但那悠长的、舒缓的腔调却风过琴弦拂得我心里一阵接一阵地软了,潮了,酸了又甜了起来。


  麦子满仁了,黄梢了,炸芒了,酥秆了。


  那镰刀早已在磨石上砺得寒光耀眼,那成捆的稻草绳子已经束在腰间,那月光下的乡间小路上早已吱吱呀呀着家家户户的平板车,来来往往的招呼声里一闪一闪的,是男人嘴里衔着的烟卷火头子……


  哦,故乡的麦田。


  月光下、日头下弯腰的麦田。
流汗的麦田,唱歌的麦田,跳舞的麦田。

饱满的麦穗哭了起来,笑了起来,天地间便一时全是麦穗的歌哭与欢笑。   一过小满,我就得了强迫症似的,三天两头给老爹娘打电话,他们知道我担心什么,反复安慰我现在什么也不用愁,一个电话人家联合收割机就会把脱好的麦粒子送到家门口,“家门都不用出,麦粒子都运到大门外。更多人麦粒子地头就变成了钱。现在的人们,可不比老年间!”


  我相信他们的话,可我儿时收麦的记忆却不满起我的薄情,报复似的把那“老年间”画面一遍遍呈现。


  我怕过麦,那份紧张,那份忙碌像一株拔不掉的刺长在我心里。一想过麦,就想到那看不到头的麦垅,就想到那挺不直的腰,还有那白花花的日头,晒得我双肩和脊背刺痒脱皮。


  尽管内心有各种怕,但每年过麦,我也必须回家看一次,哪怕我回家什么也不干,只是陪着老爹娘喝半天茶,呆上一天半天,似乎唯有如此,我的心才算终于安定下来。


  没有办法,谁让我是农村长大的儿子,谁让我的爹娘到了快八十的年龄,还忙活在庄稼地里。


  1


  我在家不是老大,上有哥。不是老小,下有妹。而且我在老家的日子几乎全在上学,但并不因为这样,我就不用干活。家里的所有农活,我什么都会干,什么也没有落下过。

庄稼孩,都这样。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似乎是成长第一课。


  有时晚上睡不着,我脑子里会一遍遍地折腾:当年之所以咬死了牙也要上学,三番五次和爹娘哭闹为自己争取考学的机会,恐怕最真实的原因就是想逃离老家,逃离老家那永远干不完的活计——这理想真谈不上伟大和崇高,但它却实实在在地支撑着我冲向高考,虽然那时的作文还常常会出现“为祖国建设贡献更大的力量”等壮丽的句子,但我真心怀疑这壮丽背后隐藏着一个个“小我”最原初的动机。


  其实,我还真算不上什么懒惰的人,我更不是那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我一直非常认真地对待我的工作和生活,哪怕所做的事情很小,我也总想尽可能出色地做完,但我确实又害怕那永远看不到头的农活,直到今天,我一想起儿时过麦的经历,也全然没有别人文章中所写的那种浪漫和美丽。


  2


  不用看日历,也根本不用去麦田,每年当我的手开始一次次的褪皮,旧得还未褪干净,新的一层又鼓了起来,直到稍微一碰就渗出血滴的时候,我就知道要收麦了。


  这样的手再去碰触那干燥的锋利的麦芒,那手所忍受的钻心的疼痛,非外人所能言语。但是没有办法,我也只能忍受着疼痛,跟在大人后面,拿起镰刀,弯下身子,站在那长长的麦垅里,一镰一镰地割起麦子。这没什么抱怨的,作为农村的孩子,割麦下田,天经地义。这甚至不用爹娘唠叨,我的那些同龄的小伙伴也都是如此,放了学扔下书包,胡乱地喝几口锅里剩余的凉汤,塞几口馒头,或者抽起一张煎饼卷子,卷几根咸菜条子就往地里跑,大人都在地里忙碌,如果我们呆在家里偷懒,那是很丢人的事——这根本不用大人教,这些都长在我们心里。


  愿不愿意一回事,干是必须的。


  我们自己都清楚,家里的所有口粮和花销,几乎全出在地里,每当交学费的时候,大人差不多都是装满一袋子粮食去换回一把零零碎碎的钱来,吃着地里,花着地里,家里这么忙,我们怎么能不跑到地里?


  3


  天刚麻麻亮,爹娘早早地起了床,娘做饭,爹磨镰刀,收拾东西,一阵子忙碌之后,他们拉起地排车,“吱呀”一声打开院门,去了地里。


  我起来撒尿的时候,眯瞪的睡眼抬头看院子里的天空,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屋门前的树梢子上,几点零星,依然在院子上空,我揉一揉眼,又睡过去。


  爹娘一到过麦,好像就没了睡觉的概念,他们总是悄悄地起床,舍不得早早地叫醒床上深睡的孩子,他们把饭剩在锅里,他们趁着凉爽的大清早,去多干一点活儿。


  大清早并不是割麦的最好时光,一是有露水,会弄得鞋子裤子全湿,二是麦子发肉,割起来一点也不酥脆,有点掉了牙的老太太嚼煎饼的感觉。什么时候麦子最酥脆?当然是正午顶子了,太阳把麦子几乎晒干了,镰刀一碰,“刷刷刷”麦子应声而倒——可是那时候的太阳太毒了啊,会晒得人们头皮发炸,把人的背烤得起皮!


  4


  我很小的时候,还不会割麦子,大人让我干的活大多是拿磨刀石,送暖水瓶,或者回头找一找地头的稻草绳子——再早的时候要专门买这种稻草绳子,割麦的时候扎了腰上,随手抽出一根铺在地上,然后把割下的麦子放绳子上,后来渐渐不用了,人们就地取材,用割下的麦子两手一拧,打成一个简单的结去代替稻草绳子。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打不好,一放地上就开了,老爹会退回我身旁,亲手教我:两手抽几根麦子,把麦头对齐错开,然后左右手来回一拧,拧成十字花模样。我很高兴,我也终于会打结了,我打的结终于不再散开了,我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5


  上初三的时候,我几乎就成了家里的大劳力了,那时,哥哥出外打工,到麦收的时候,我就从学校里拉七八个同学回家,我家的麦垅里顿时热闹起来,都是农村孩子,没有不会割麦的,我们闹着笑着,割完,捆好,把一个个麦个子码在地排车上,小小的地排车被我们码成了一座山,娘满脸的笑,离开了麦地回家做饭。


  小半天的工夫,麦子割完了,装好了,运到场里,卸下车来,把每一个麦个子散开铺好,等待人家的牲畜架子有了空来给轧……


  干完活,吃完饭,我们七八个半大小子又骑着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顶着皎洁的月光赶回学校,月光那么清,空气那么爽,我们一路唱着歌,开着玩笑,把所有的疲劳抛在路上……


  回到学校肯定要挨批评的,因为收麦的时候学校老师不许假,除了极个别的能找到理由,更多的是旷课逃学——那时的老师倒也不会请家长,大不了屁股上踢上一脚,吼上一阵子,然后罚我们面壁站上半节课,写个检讨就完事——老师也基本都是农村人,他知道我们没干什么坏事,又都全毛全翅地回来了,批评一下也就表示个意思……


  6


  一晃快三十年了,直到现在,我爹娘还能叫得上那些同学的名字,在吃饭闲谈的时候,还偶尔谈论起当年的那些事儿,在我考上大学之前的那几年,不论是初三,还是高中,我年年都会叫上几个兄弟回家过麦,上了高中的时候,爹娘已经把我们完全当成了大人,我们吃饭的时候和大人一样喝酒,有些同学比较机灵,还像模像样地端着酒杯,恭敬地站在大人面前,口里叫着“叔叔”或者“大爷”给大人敬酒……每当谈起这些,爹娘的脸上就漾起层层笑意,我的眼前就浮现起那早已尘封却永远不会消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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