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记

久囿斗室，埋身于书山题海之间，常觉腰酸背疼，脖梗僵硬，恐有颈椎增生之虞也。仰头外望，翠叶与惠风曼舞低吟，桐花共迟日眉目传情，忽生探春城郊之念。遂移步下楼，搬出久已蒙尘之车，偃仰高歌，旁若无人街衢之上，浑然不觉众人之讶异也。
　　城北五里许，有新建之公园，林木俯仰生姿，花草五色调和，虽有刻意之痕，却也些具野趣。置身其中，顿生悦目赏心之感。假山均为土垒，松柏遍植峰巅，南方乔木覆盖山腰，盖松柏为骨，铮铮其内；南木为容，秀媚其外矣。山虽不高，宾主却极分明，三五座相应相和。青石板铺成曲曲折折之山路，怪石嶙嶙，或蹲或卧，各异其趣；亭榭不大，勾角飞檐，偶有燕雀或绕梁盘旋，或栖落檐上，喁喁呢喃；细草破土，浅绿鹅黄纤纤玉立，似闻生长之声，嫩蕊初绽，如新嫁少妇，微露娇羞之态。穿行林中幽径，时遇三三两两之老妪，陈年旧事，家长里短，絮叨之中流露欢娱之情，更有顽劣稚子，嬉戏于人前人后，如无缰之驹，更似得宠之鹿，童音清脆而尖细，宛若金丝缠绕冲撞于云端，足以使碧水含笑，白云遏步矣。
　　小山环抱之中，有一小潭，形似葫芦，泥底石岸，水不深，却也清澈喜人，余于乱花繁枝中取路，探身近水，静坐于青石之上。潭边石隙，密生连翘，连翘正值花期，点点若繁星，密密匝匝，金黄如锦云铺地，采蜜之蜂嗡嗡嚷嚷，人在花中坐，蜂绕花丛飞，偶有几蜂栖于衣上，岂花香染衣之故邪？潭中嬉戏皆野鱼，往来翕乎，背黑如刀，忽远忽近，忽静忽动，波纹如丝，偶见水花翻腾，乃知群鱼斗阵，诚如人酒宴正酣之际也，更有三两鱼儿跃出水面，银腹如雪，水珠溅玉。诚如子厚所言“似与游者相乐”也。此时方悟子厚行文之妙：着一“似”字，意味全出，盖鱼乐于小潭之中，自得其乐，与人何涉？人乐于小潭之上，观览外物，触于目而惊于心，谂知非乐在其内心之境乎？
　　花香扑鼻，绿意沾衣，尘廛渐远，如在空山远林，鸟鸣啼啭，欣喜难抑，遂起身搜寻，却难觅踪迹，盖隐慝于繁叶之中，戏耍于我乎？
　　已而夕阳在山，暮云四合，浑然不知之中，潭边小坐竟有一两小时之久，无喜，无悲，无悟，心脑皆空，万念似清风拂走，心绪如潭水之平。余掸衣起身，驱车回城。
　　嗟乎，右军之兰亭集会，群贤毕至，曲水流觞，诗酒芬芳于茂林修竹之间，何其盛哉！然风催岁月老，逝水流乾坤，转瞬皆为陈迹。兰亭依旧，茂林葱葱，集会群贤魂归何处？人生如寄，白驹过隙，人生天地间，过客而已。死既无可避，何劳日日焦虑？虑死无益，不如乐生。生如朝露之美，又如流星之短，何必置短暂之生命挣扎于苟苟蝇蝇，降尊纡贵走狗于权贵之门，宁得一时之利与吾心何益？不如乐我之所乐，醉于山水之间，沉于诗书灯光之下也。
（此系旧作，因读东方玉洁老师《筷子》佳作，特来凑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