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人——村人画像1

记得高晓松在奇葩说里有过一个见解，就是现在的人因为生活节奏的加快，虽然见到的人多了，认识的人多了，可是不能深入了。不像是以前网络社会以前，特别是农耕社会时候，一个村落，几百年上千年就这么祖祖辈辈生活着，虽然见到的人不多，几十号几百号人，可是朝夕相处，就几十年下来，他对人的观察会特别深入，日久见人心。

我有过一个邻居，现在六十一岁了，他的身世，就很有曲折，也间接反映了历史岁月的变迁带给他的影响，主人公姓张，我给他起名叫张秀吧。他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兄弟两个，他是老小。老大是个单纯的老实巴交汉子，就知道浑身力气干活，在生产队里踏实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 这个老小，是个天资聪颖的人，顺利进入县里的高中，但是因为当时正值文革，也没有进入大学。后来我看他爱好篮球跑步，这都是高中时候养成的习惯，后来一直保留下来，现在我还有时候在村头看到他，在附近一个地方当保安，就骑着一辆变速车，身体十分匀称，精炼。


我知道他的事迹主要是当时村里人家里人的闲聊知道，我和他直接接触是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了，他此前的历史大约是这样的，我只能根据大人的描述和我自己的理解勾勒一幅幅画面，大约也是一个轮廓。


高中毕业后，他就在村里生产队干活，那个时候也没有个体户什么，农村人一般就待在村里队里，那时候叫社员。他因为体健貌端加上有文化，当时的高中生可算是大秀才。当时的运动风起云涌，他就不知怎的就当上了书记，可谓一时之盛。追求者络绎不绝，他当年看上我本家一位姑娘，按照辈分，我得管她叫姐，本家姐我后来见过几次，挺周正的模样，身体也是健硕，不是小巧玲珑，后来嫁的算是挺远，我们镇最偏远的一个村里。


他们的恋爱也是很轰动，不是因为他们是自由恋爱，当时的社会氛围自由恋爱虽然不是很普遍，但是也是很正常的了，毕竟不是解放前的旧社会了。问题出在我本家的大爷不同意这门婚事，具体原因好像是因为张秀家是单亲家，张秀的父亲早早过世了，兄弟两个也没有新宅子，那时的书记，也没大有油水，加上他是个有书呆子气质的村官，也得罪了不少村民，反正我大爷是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我听我爷爷讲过，我大爷直接对我本家姐痛打，据说都用钳子扭腿。顺便一说，我这位大爷是干铁匠出身，有把子力气和犟脾气。最后就限制闺女的自由，逼着他们两个分开。多少年后，我对钳子有了新的认识和感官，每当我走过大爷的门前，听到里面锤子叮叮当当的，瞥见钳子夹着通红的铁器，就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张秀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嫁了人家，也是心灰意冷，就沉寂了一段时间，但是文革结束，他的小官也没了，就恢复普通百姓身份，分田到户，单干开始了，他更没落了。以前在他面前莺莺燕燕的也没了踪影，不是不明白，这世道变化快啊。


最后，经人家介绍，和一位同样是高中毕业的一个女的结婚了，那位女的在高中时候和人谈恋爱失恋了，精神稍微受些刺激，但是基本家务还是可以做的，中等个子，有些木衲，爱盯着人看。后来生了个女孩子，名字也起得别致，唤作文君。本来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是不错的吧，可是张秀的读书多书呆子的个性注定了他非要折腾，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早早起来跑步，围着村里的田间小路，跑步还不算，你跑就跑吧，他不管春夏秋冬，还一律是穿着一个三角裤，上身着汗衫，村里的女人早上去浇水，都被吓一跳，毕竟那是三十年前，那个时候人人都在为衣食奔忙，有谁家去早起跑步啊，还只穿着个三角裤头，那还不算村里的头等大新闻啊。 后来夫妻两个就不断冷战，最后一次是两人闹别扭，导致女人喝了药，幸亏抢救及时，女人活了过来，但是精神更加萎靡，最后，直接被娘家人接走，离婚完事。孩子留给了他，以后他们爷俩个就相依为命，直至女儿出嫁。


十几年前吧，或许更早一些时候，张秀和本村一个失去丈夫的妇女好上了，但是不领取结婚证，白天各在各家，晚上住到一起。这样可以避免彼此孩子啊财产啊之类的掺和，倒也一直到现在，也相安无事。闺女偶尔开车来看他，前妻听说也在附近村里找了，养的白白胖胖。这是多年前我听村里人说起过。如此也是算比较完满的结局吧。


我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上他的家里去，当时好像他前妻刚走，我喜欢看书，就从他那里拿了一些书去看。我记得印象比较深的是红楼梦，人人民文学出的，还有唐诗一百首，是上海古籍出的，另外还有中国八十年代出版的关于性的书籍，名字大约是中国人的性学调查之类，现在想来应该是李银河教授的吧。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对于一个小学生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也没有禁止 我看。这些东西对我都有影响，我现在都很难想象我一一个四五年级十一二的孩子读性学调查是什么样的奇葩画面。红楼和唐诗成了我一生的挚爱，只是我不知道这些性学报告对于我有什么意义。


五年前我在一个婚宴上看到他，和我坐的很近，就问我在哪里上班，什么工作，问我是技术还是政工啊？当时问的我很楞，其实我也是普通工人而已，就随口答说技术。政工？好像是多年前的老词了吧。只是他还依旧健硕，依然骑着那辆时髦的山地车，轻快地穿梭在村头，身体一点没有老的衰朽残年的意思，倒是我，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