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带来的力量

一声叹息带来的力量　　　　　——读《白鹿原》有感

　当浮华人生过半，倍感生命之轻，索性沉浸经典，即便收获到一声叹息，几分哀叹，终能捞起一些生命中沉甸甸的东西，让懒散的灵魂突然打起个激灵，然后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些什么。 　　　　　　　　　　　　　　　　　　　　——题记
　　《白鹿原》是厚重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代表着陕西大地一抹独特的风味。复杂动荡的社会变革，丰富细腻的人性呈现，使作品有一种油画般徐徐铺散开去的厚重质感。观剧的心深入其中，仿佛阳光下一根筷子插入盛满水的透明水杯，折射出一道道光柱，视觉和感觉同时变得立体多维，生活发出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我一向对陕西民俗情有独钟，总觉得窑洞、白羊肚手巾一定会孕育出一种朴实无比的文化，文化洗礼的人心和人心孕育的文化彼此浸融，相互升华，将淳朴演绎为极致，定会缔造一种大美。带着这份对陕西文化的情有独钟和神秘渴望，借助于《白鹿原》，我第一次走进陕西大地。感受历史岁月里这片土地的动荡喧嚣、坚韧执着和勇敢蜕变。
　　白嘉轩是白鹿原的原魂。在文人姐夫的熏陶和影响下，他内心的小我渐渐扩展为以族人安康为重的大我，凡事不计个人得失，全身心付出，将脊梁挺得又直又硬。但是白嘉轩毕竟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封建思想的根深蒂固，限制了他的目光和心胸，凸显了他性格和思想中的不完美。这不完美集中体现在他对待村中两个女人的态度，一个是从地主老财家逃命出来和黑娃私奔的田小娥，他自始至终表现出对她的极大抵触，不让她进祠堂，不承认她的身份。另一个是对待鹿三的儿媳冷秋月。这个凡事都要操心管一管的族长，偏偏对被男人冷漠导致疯癫的冷秋月的死活漠然处之，不管不问。在他思想深处，绝对是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一个女人即便在家守活寡，也该认认真真的守下去才是正理。所以，关于冷秋月事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直至冷秋月绝望上吊自杀，这个称职尽责的族长，怕是心里唯一有的就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吧。
　　而在我看来，《白鹿原》中，最扣人心弦的，恰恰是白嘉轩所忽视和抵触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田小娥，一个是冷秋月。之所以扣人心弦，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死，更是因为她们异于常人的死因。白鹿原中不缺死的女人，也不缺死得伟大的女人。比如为救助族人而患传染病致死的仙草，比如为解放全天下坚守信仰牺牲的共产党员百灵。仙草和百灵的死，升华了她们内在的品质，是她们优秀的精神内因和不可预测的环境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她们的死，于观众看来是一种顺理成章，是日复一日的铺垫和细水长流的攒集。而田小娥和冷秋月的死，却是一种突兀，一种跌宕，一种与自身内质完全无关的外因作用。她们的死，仿佛悬崖上突然生长出一朵绚丽的野花，仿佛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突然响了一个惊雷，让剧情急速跌宕，观众心绪快速旋转。文学作品由潺潺的优美立即转化为矗立的崇高美。
　　田小娥，清脆的话语，如天籁之音。精致的容貌，无一点瑕疵。轻盈的体态，袅娜的身形，仿佛从大师工笔画中姗姗而来的秀女。她灵性乖巧，温柔如水，风情无限。在白鹿原诸多人物中，她的出现，绝对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她这好似从天堂下凡的仙女，绝对符合招男人魂遭女人唾的狐狸精人设。
　　在万恶的封建社会里，女人的一条命，贱若蝼蚁。视财如命的父亲，把她当牲畜对待的老财主，以权骗色的乡约鹿子霖，是作践小娥的第一男人梯队。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白嘉轩、鹿三等是作践小娥的第二男人梯队。田小娥最后一个男人孝文是作践她的第三男人梯队。孝文懦弱无能，无男人血性与筋骨，尤其在吸食鸦片之后，导致真正的精神残疾，无丝毫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饥荒岁月里，他一次次以家里仅有的家当去买鸦片，甚至偷走小娥藏起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只手镯，置食不果腹的小娥及腹中胎儿于不顾。小娥的一生，如果说还能得到一些温暖的话，就是她和黑娃厮守在村外窑洞里的那段时光。尽管他们的结合依旧遭到族人们的反对和唾弃，小娥进不了祠堂得不到白鹿原人的承认，可是，她毕竟得到了黑娃真心真意的守护和溺爱。他们虽然居住简陋，生活困苦，虽然生活在族人们的唾沫星和白眼里，可无论是白天和黑夜，只要这个窑洞里四处漏风的洞门一关，两个人就能笑得和春花一样灿烂。即便黑娃当了土匪，发觉小娥和别的男人睡在了一起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依旧展现出如水柔情，他敞开胸怀，以真男人少有的大度，表现出对小娥深深的理解和真诚的祝福。直至小娥被杀，包括孝文、鹿子霖、白嘉轩在内的应该为小娥的死讨个说法的那些原上人，都选择了缄默，对小娥的死敷衍了事，唯有黑娃这个热血硬汉，于深夜怒发冲冠地闯入鹿子霖、白嘉轩等人的家里，歇斯底里地为小娥报仇伸冤。
　　可是，黑娃的真心真爱，依旧给不了小娥幸福。人毕竟是群体性和社会性的，两个相爱的人，唯有得到身边多数人的祝福，才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深爱小娥的黑娃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让深爱的女人真正开心，为了让自己的腰杆再硬一点，他才努力去闯荡，急切想活出样子给那些瞧不起他们的族人们看。可黑娃毕竟是黑娃，他的经历、见识和境界局限了他的发展，乃至不得已成为土匪后，羞于再和小娥相见。其实，即便黑娃之后能够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在那个黑暗的封建社会里，小娥无法磨灭的生活背景，也注定她只能活成一个悲剧。封建思想，是一道无形又残忍的精神枷锁，两千多年以来的根深蒂固，足以让一个又一个田小娥命丧黄泉。冲破万恶的旧社会，唤起中华民族精神世界的真正觉醒，是一件多么艰巨而困难的事情。就连白嘉轩那样包容无私的腰杆子太直太硬的领袖式人物，都深陷其中，无法为田小娥送去一丝同情和宽容。如果他能再开明些，再进步些，哪怕一点点，怀着自己亲孙子的田小娥也不至于遭此厄运。
　　鹿三把刀从后背插入田小娥的心脏时，推着那把尖刀的，不只是鹿三一个人的手。除了黑娃，白鹿原上生活的所有男人女人们，谁不是鹿三隐形的帮凶哩。只不过是仙草一句“好好保护孝文”的话，让这个向来把主人视为天的骨子里奴性挥之不去的鹿三脑血澎湃，磨刀霍霍，发疯一般冲向村外的破窑，瘟神一般出现在奄奄一息的小娥身旁。那时，鹿三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喷血的眼神里，点燃着愤怒的火焰。仿佛他眼前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而是一头凶恶无比的野狼。他的愤怒是不单纯的，既有对小娥“勾引”自己的儿子黑娃的愤怒，又有对小娥背叛自己的儿子黑娃的愤怒，有白嘉轩对田小娥的愤怒，有白鹿原所有男人女人对这个骚狐狸精的愤怒。小娥临终前，那句柔弱可怜的“爸呀”，真的比一段惊悚恐怖的音乐还要令人刻骨铭心吧。
　　和田小娥一起为封建社会殉葬的，还有冷先生的女儿鹿子霖的儿媳冷秋月。
　　冷秋月，被冷先生教导成一个典型的封建社会里的优秀女子。她内心牢记一旦嫁人，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她文静清秀，勤俭持家，写得一手好书法。如果嫁给一个平常人，她一定是公婆族人们竞相夸赞的好儿媳，好媳妇。可命运实在捉弄人，她偏偏被父亲定亲给了崇尚思想解放、恋爱自由的鹿子霖的长子鹿兆鹏。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鹿兆鹏有着比生命还重要的信仰，这信仰让他一方面热血沸腾，另一方面又冷酷无情，尤其对于自己的媳妇冷秋月，他表现出的极度冷酷和残忍，恰恰是埋葬冷秋月的一座坟墓。封建和反封建，两个极端事物的强行接触，进而导致的极度碰撞，让一场婚姻，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隐形杀手。在冷秋月眼里，她对丈夫的要求不高，丈夫的心可以不在她身上，甚至丈夫这个人可以神神秘秘地不在她的身旁，只要他让自己生一个娃娃，让她做一个母亲，做一个在族人看来名正言顺的女人就行。为了实现这个在她看来小小的愿望，冷秋月对鹿兆鹏死缠不放，甚至搬到鹿兆鹏担任校长的学校，站在兆鹏任教的课堂，可鹿兆鹏依旧如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她。她和她的婚姻，成为整个白鹿原人们的笑柄。
　　面对鹿兆鹏的无情，冷秋月依然选择了死守空房。这一做法也得到了她父亲冷先生的坚决支持。期间，鹿兆鹏反复跟她说，她和他没感情，他们是不同道路上的人，她应该放弃对婚姻的死守选择自己的生活。可与生俱来封建思想的影响，怎能是鹿兆鹏几句劝说能改变了的？最后，当鹿兆鹏死里逃生，夜里入宅，想带着冷秋月去省城，到一个崭新的环境继续冷秋月独自的生活时，从鹿兆鹏坚定的眼神里，她感受到了希望的彻底破灭。于是，在鹿兆鹏离开之后，她上吊自尽，用对自己最狠的方式，发出了对命运无声的抗争。
　　如果冷秋月多些田小娥的变通，如果冷秋月有个不是冷先生的父亲，如果……任何一个如果的发生，都有可能改变冷秋月的命运。可是，这一切如果都没有，有的只是甚上加甚。比如，冷秋月非但不会对一个男人移情别恋，而且认定，就是死，也要和鹿兆鹏埋在一起。比如，在她神志不清之后，她身为医生的父亲冷先生非但不劝慰开导她，为了防止她胡言乱语，竟然亲自为女儿灌下一碗失音的药汤……
　　经典就是经典，经典即便沉寂在历史里，也永远是发光发亮的，有着一种穿透岁月的金属质音响。经典向来是不屑喧嚣的，因为经典和成功的人一样，骨子里有深深的自信，有难以被人察觉到的傲娇。这使那些经典们的精神亲缘，越发着迷于经典，沉溺于经典。当浮华人生过半，看穿看透了更多人间百态，一种生命之轻的虚无感常常油然而生。瞬间觉得人间大地一片渺茫，身边一切物非物、人非人，便开始真正质疑人一生究竟为何这一深刻的哲学命题。即便如古代中国哲人们一样，日日认真的问心，答案却依旧遥远无果。索性沉浸在一部部经典中吧， 即便收获到的是一声叹息，几分哀叹，终能捞起一些生命中沉甸甸的东西，让懒散的灵魂突然打起个激灵，然后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些什么。我最喜欢的中国作家周国平，非常看重一个人灵魂的觉醒，他认为唯有灵魂觉醒，一个人才能彰显出真正的生气，体验到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幸福。我想，当灵魂躲开慵懒，它的目光一定会开始闪烁，它的筋骨一定变得坚挺，这样的状态，即便不是真正的觉醒，也该会为自身培植出几瓣润泽的绿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