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
2021-12-23抒情散文夏日荷风
之一:关于穿色彩,总是新年抛出的第一个道具。在“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的童谣声里,小城渐渐缀上绚丽喜庆的色彩。街道悬挂的灯饰,商店门楣电子屏流动的新年祝词、橱窗张贴的年画剪纸,家家大门二门处耀眼又寄予美好的春联,以及精致的灯笼……
之一:关于穿
色彩,总是新年抛出的第一个道具。在“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的童谣声里,小城渐渐缀上绚丽喜庆的色彩。街道悬挂的灯饰,商店门楣电子屏流动的新年祝词、橱窗张贴的年画剪纸,家家大门二门处耀眼又寄予美好的春联,以及精致的灯笼、飘舞的气球,都会让人在万物失色的深冬里眼前突然一亮,继而真切而清晰地认识到:年到了。年真的到了。每当这时,眼前这些绚丽的色彩,总会渐渐汇聚到一起,汇聚到一起,成为儿时那件美丽的水儿红紫花布衫。
距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一个周末的集市,母亲牵着我的手,沿着小镇集市的布匹市场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终于为我选好了做衣服的布料。花色是我自己挑选的,水儿红水儿红的底色上,嵌着一小朵儿一小朵儿紫花儿,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悄然吐蕊。自从母亲从扯下了这花布,在我眼里它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色彩。花布买回家后叠放在西屋柜子里,每隔几天我总会把它们铺展开,数那水儿红花布上嵌着的紫花里,有多少含苞待放的,有多少吐出花蕊的,欣喜激动之余,我还会把花布披在身上,到镜子前认真欣赏水儿红花布映衬下自己的那张脸。总之,自从那花布放在西屋,有事没事,我总爱到西屋去转转,有时即便不看花布,也总觉得在那里待上一会儿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仿佛花布上那缀着的一朵朵紫花是真的花,仿佛屋子里真的弥散着花香,仿佛我多待一会儿,就有可能看到花蕾悄然吐蕊的精彩瞬间。每当这时,我总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穿了一个冬天的褪色的布衫,再狠狠想象一下自己穿上这件水儿红紫花布衫时的情景,不知不觉中,就会咧开嘴窃笑起来。
母亲接连熬了好几个夜晚,伴随着缝纫机有节奏的踩踏声,一件水红色花布衫渐渐成了形,可直至衣服完工纽扣订完,母亲也不曾让我试一次,她早从我那装满欲望的双眼里感觉,一旦我穿上新衣,除非一场战争,否则很难从我身上再脱下来。趁我夜里深睡,母亲把做好的花布衫叠得平平整整,偷偷压藏在西屋枣红色七尺柜底下,然后把柜子锁好,钥匙压在柜上的茶缸底下。
母亲原本以为这一切她做得天衣无缝,其实早已被我接连几天的假睡侦探到实情,于是趁她出门不在家,我就一溜烟似的窜到西屋柜旁,踩着小板凳,从茶缸底下取出系着红头绳的柜钥匙,熟练地打开柜锁,用脑袋瓜及肩膀顶着柜盖,双手在柜子里使劲翻腾,待把柜子里衣物翻腾得七零八乱,我也折腾得气喘吁吁时,终于弄到这早已令我眼红的水儿红紫花布衫。来不及脱掉罩在棉袄外的旧衣,我就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慌乱中,扣子自然都错了位,从上面的衣领系到下面的衣摆时,不是扣子找不到扣眼,就是扣眼配不到扣子。我才不管扣子扣眼们的感受呢,反正那时我的心情是说不出得好。我穿好新衣,踩着板凳,爬上柜子,端坐在柜盖上,对着墙上的那面大镜子就美滋滋地照起来。镜子里仿佛突然间就多出一个年画般的小姑娘来,胖乎乎的脸蛋,因慌乱和激动越发显得粉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加之那件水儿红紫花布衫的衬托,一时间竟然让我忘了被母亲发觉的恐慌,对着镜子凝起神来。我那时才上小学,离懵懂的青春尚远,却突然感觉到一颗心在凝神中不觉间跳动起来,紧跟着,笑颊上挂了两片红云。
其实母亲早已发现了我的秘密,却从未揭穿,直到大年初一拜年,我穿上这件水儿红紫花布衫,故作惊喜地尖叫一声时,母亲才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嘿嘿傻笑两声表示回答。之后,这水儿红布衫上的一朵朵紫花,就迫不及待地被我展览在村里街街巷巷的每一个角落,展览在村里每一个年老年少人们的眼里。
一件新年的水红紫花布衫,不仅装饰了我的容颜,也拉近了我与青春的距离,开启了我内心更加丰富神秘的体验。也许正因这份对于成长的初探吧,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它永远占据着很重要的一席之地,无可替代,无法磨灭。
之二:关于吃
小时候的年,吃注定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这点,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注定深有体会。那么,要具体说说这吃食的个中滋味,不外乎两个字,一个是甜,一个是香。这被甜和香浸润的特殊日子,自然使年散发出一种难以忘怀的滋味,以至于几十年后的现在,依旧想回到那年那月,体味那甜和香带给自己的一份纯粹快乐。
对甜味的尽情体味,归功于一年一度的大年初一。在农村,这是小辈人给老辈人大拜年的日子。那一天,不分血缘,无论亲疏,但凡一个村的,小辈人尤其是小孩子,尽可以家家户户去给年长的人家拜年。每到初一的清晨,我总是早早从热乎被窝里钻出来,来不及吃饱饭,嘴巴子一抹就挨家挨户给村里的老人们拜年了去。我本性是腼腆害羞的,可那天,我却变得格外大方,甚至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说不上几句话的,甚至曾经和父亲吵过架闹过意见的,我都一一入门拜年。小孩子的心思简单明了:一句过年好道出,保准能收到几块塑料纸包装的糖果。而且有的时候,逢上哪家拜年的人多,几乎不用开口说话,只要脸上笑一笑,主人就毫不吝啬地把糖果给塞入衣兜里了。这时我便什么也不说,调转过头就飞奔着冲出门,去隔壁另一家。不久,我两个衣兜就被色彩绚丽的塑料皮水果糖塞得满满,不得不返家送一次。半天下来,小腿小脚累得酸疼,可午饭时看到一大纸盒的糖果,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日子都会是甜津津的了,而且,这色彩缤纷的糖果纸,被我夹在书页间铺展开,就成为我最喜爱的玩具了。我对许多事物的初识,都是源自这一张张漂亮的糖果纸。
小时候的年,注定弥漫着浓郁的香味。虽然那时候农村经济水平不高,可到了新年,总还是会尽量依照着民谣的记叙安排吃食。尤其临近除夕,蒸黏饽饽,宰鸡,煮肉更是家家户户少不了的。宰鸡一般是大年二十七,那时家家院子里,总传来鸡飞人追的喧闹声。磨刀霍霍向鸡脖,听起来有些残忍,大人们却无一不是微笑着完成的,杀完的鸡用开水泡烫,褪毛后挂在院心晾衣棍的顶端,第二天一早,一准冻得结结实实,下垂的鸡爪子上,挂满一溜冰碴。大年二十九,过了晌午,一股股肉香便从家家的灶膛屋里飘出来。鸡肉猪肉猪肉猪下水,放在一起用大锅煮,煮完的老汤用淀粉熬成又香又软的焖子。这个时候孩子们基本是不跑出去玩的,我们围着灶台闻香味儿,一遍遍询问父母肉煮好了没有,一次次咽口水等着美味入口,那焦急又幸福的神态,使每个春节都充满着一种快乐的魔幻色彩。
除夕之夜,鞭炮刚刚在夜空闪烁,母亲就系好围裙,准备起年夜的饺子了。母亲和好面,垛好白菜和肉馅,放上葱姜调料,手握着筷子在馅盆里飞转,不时停下来闻闻咸淡味道。包饺子的时候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小捣乱,说是帮着母亲,可擀出来的饺子皮不是厚就是扁,包出来的饺子个个咧开大嘴嘲笑我,我气鼓鼓地撅着小嘴,惹得父母笑得前仰后合。母亲一边笑,一边将一枚洗净的硬币藏入一个鼓肚子的饺子皮里。我立刻不再耍气,着急地等着饺子快点出锅。尝第一个饺子时,因为太热太急,我基本上是吃了好几口之后才尝出这饺子的味道的,却不怎么热衷于饺子的味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露出的饺子馅,期待着饺子馅里有奇迹发生。每年除夕,那个硬币饺子总是被我吃到,我惊喜的尖叫着,看,又被我吃到了,又被我吃到了。每到这时,父母总商量好了似的,相视一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小梅的运气当然是最好的。我咬了一口香香的水饺,里面有浓浓的爱的味道。
如今,人们生活水平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想穿新衣,哪天都可以买来穿在身上,只要有什么想吃的,哪天也都可以获得味蕾的享受。不过,物质生活是好了,可却很难再体会到儿时过年的那番幸福。不知是因自己历经磨砺,一颗心变得渐渐麻木,还是丰富的物质冲淡了精神世界的纯粹,生活和日子失去了本真的味道。人或许就是这么贪婪,享受当下憧憬未来的同时,又深深地眷恋着过去,虽然明知岁月一去不再复返,心里总还是滋生出失落和哀愁。哎,管它什么原因呢,就这样且慨叹且憧憬地往前走吧,或许唯有痴痴的忆念,才能赋予当下和未来更加丰富的意义,才能深深唤起我们心中那份名叫珍惜的情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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