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晚上散步中，一陌生号码来电，猜测应该不会是骚扰电话，疑惑接起，熟悉的男声，霎时不觉意外。哦，他终于熬不住，给我来电了。

　　“四眼，啥事？”我尽量平缓地问他。

　　对方找到了发泄口，一通机关枪哒哒哒。我努力不表态，尽可能让自己冷静，偶尔插问几句。大体明白，莉莉昨晚找他，因为沟通不愉快，莉莉一怒之下删了四眼的微信。

　　聊了几句，发现四眼并没有真正检讨自己，明目壮胆各种辩解，按捺不住火气就上来了，“你真是丧尽天良的白眼狼，渣得有高度！你伤莉莉那么深，你居心何忍？有没有过愧疚？有没有罪恶感？有没有考虑过莉莉的难处？你知道她这两年是怎么生活的吗？……”，一直对四眼恨之入骨的我，终于忍无可忍，正好找机会一顿痛斥。四眼电话中唯唯诺诺不敢反驳，打电话之前明知，找我就是准备挨骂的。

　　可是，骂几下，又有何用？解决得了什么问题？

　　先容我叹息一下吧。

　　莉莉是我当年的同事，瘦高个，肤色偏黑，但眉清目秀，为人善良、热情，极其勤勉，单位里同事关系不错。唯一的缺憾，她是小儿麻痹症患者，走路一瘸一瘸的令人揪心。当年的四眼（戴眼镜，人模狗样的好生斯文，故被我以绰号“四眼”代之），名噪一时的国企员工，凭着自身的勤奋一路从车间普工干到了总经办秘书，一时意气风发傲气十足。莉莉对四眼颇为欣赏，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莉莉怎么可能是四眼的菜？自是擦肩而过。岁月霍霍，一晃，莉莉成了单亲母亲，正全力培育儿子；四眼四处游历，结婚、离婚、再婚、再离、再同居，曾经的功成名就变成过眼烟云，及至债台高筑众叛亲离，沦为过街老鼠。而莉莉，置房添车，儿子读研，自己工作之余还有兼职，小日子也算是惬意。

　　只可惜，孽缘啊，某日偶遇，不知道何故，可能是莉莉封存的情意助燃，误以为四眼只是陷入窘境，得尽力拉他一把，以便于继续他的事业梦想，竟偷偷伸出了援手。事后才知，不长的时间段内，近60万元以转账、现金等方式悉数转移到花言巧语的四眼手上，之后四眼很快销声匿迹，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莉莉惊觉自己中套，伤感至极。

　　其时，莉莉的60万，等同于小城市一套小户型，其中有她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积蓄，也有以她名义筹到的借款，却在二年之内被四眼啃得不剩一点渣汁。

　　防不胜防中被摧残得遍体鳞伤，亟需寻找一个宣泄口，我成了莉莉物色的最佳人选，我们相隔30公里，不在同一个生活圈，足以信任。毕竟我相对熟悉他俩，肯定莉莉的为人，身残志坚，非常努力，但四眼花天酒地生活奢靡，教人厌恶，多次婚姻反复无常，咬牙切齿中我早就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誓死不想与四眼再有任何交集。可我根本没料到，莉莉怎么会头脑发热倾家荡产去资助一个浑浑噩噩的浪子？就凭他几句俗套的情话？就凭他当年留下的好印象，就天真地以为四眼还会凭本事翻身得解放？可人是会变的啊，期间那么多年对四眼一无所知，你如何轻信他的一面之辞？我一直难以置信，当年那么积极向上、有事业心、忠厚善良的四眼会蜕变成一个吃软饭且人品掉落一地的浑蛋？妥妥的一枚人渣，你莉莉纵有万贯家财，怎经得起四眼无底线的折腾？你分明是掉进了深渊啊。

　　生气归生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责无旁贷地成了唯一洞悉她内情的知情人。莉莉有姐弟，姐姐经商，家大业大，弟弟从政，某部门一把手，同胞手足情深义重，他们知道莉莉被骗了一点钱，不多（莉莉谎称不足10万，借款），姐弟帮衬一下也就过去了。如果知道事实上莉莉拖借了一大笔钱供四眼挥霍，被无情地骗财骗色，那大家庭肯定得地震，年迈的父母更接受不了，莉莉哪敢漏一点风声？为了保护四眼，嘱我守口如瓶，自己小心翼翼，心存侥幸地避免四眼被弟弟手撕怒吼的风险。然而，越如此，她内心越苍凉，憋得越辛苦。

　　有一段时间，形销骨立的莉莉不分时间段向我哭诉，她需要一个忠实的倾听者，哪怕半夜三更也会电话或微信过来，无能为力的我感知到的只能是满腔的愤怒与满满的无力感。当一个人孤注一掷骗光了别人的财物后人间蒸发，动用侦察手段也找不到最终落脚点时，却之奈何？最可怕的是有一次深夜，莉莉说她太煎熬了，退无可退只想跳楼，吓得我赶紧各种劝导，直至莉莉明确答应不干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立马又在心惊肉跳中凭着记忆给四眼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让他预知后果承担责任，四眼秒复：“知道了，我会处理好！”

　　坦白说，那一段时间，我也特别压抑，被莉莉悲伤的情绪传导，对四眼的痛恨与日俱增。我们无法想象四眼究竟什么原因选择当缩头乌龟，一大笔钱又被他挪去哪里吃喝玩乐？如此缺失担当，枉称为人！

　　后来，莉莉动用了她的人脉，请了律师，费尽心血，找到了四眼的疑似居住地，可还未靠近，人就已经仓惶地溜走了。再后来，终于查实四眼逃去了贵州一工地，身无分文，工资低得可怜，惶惶不可终日。

　　当四眼终于上了老赖名单后，莉莉的情绪依然低落。她心知肚明，哪怕再催要，四眼的巨额欠款终是无法追还，将他送交法律罚处也只是解一下心头之恨。故此她数次问我，下一步该怎么走？是不是应该放他一码，就譬如自己不小心经商失利损失了60万，就别计较了，撤销他老赖名单，让他可以坐飞机、乘高铁，否则他真的前程尽毁永无出头之日了，你说可以吗？就像你，2007年四眼借口投资入股，问你借了5万元，至今分文未还，你不也是放过他了吗？

　　天哪，可怜的人，总是替负心人着想，让我如何回答？我岂能替她决断？

　　我只能说，莉莉，很感动你的善意，也正因了你太善良，才会结结实实上四眼的当，至于是否撤诉，必须你权衡利弊，自己来定夺。我借他的5万元，自然不可能履约偿还，只能说明他是标准无赖，打死我也不信，不可一世的四眼还5万元的能力都没有，哪怕不是全部，逐步还一点还一点，也算是为人最最起码的一个品质吧。他欠了一屁股烂债，包括我另外朋友的钱，以他目前的状况，穷其一生都无法清债，一辈子都不可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他注定永远被人瞧不起！

　　嗯，也是，莉莉承认。

　　过了一段时间，莉莉决定放过四眼，不再纠结，四眼交上6000元的撤诉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于世界；后来，又告知我，四眼回来了，没钱，凑不了6000元撤不了诉，她让四眼出去找工作；然后，四眼求职高不成低不就，四处碰壁山穷水尽，莉莉出面求她开公司的四叔，让四眼去当四叔的助理…………

　　再然后，我就接到了四眼那天晚上的电话，我不由得为莉莉不值。当年正能量的四眼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他，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自私得令人咋舌，无耻得令人发指，而莉莉的所有努力与付出，只是一个不堪的笑话罢了，救不回四眼的良知与担当。

　　问世间情为何物？唯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