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

　　山菊花
　　我们学校，在半山坡上。从村子到学校，有一条小路，蜿蜿蜒蜒迂迂回回，将村子与学校，连接起来。每年秋天，小路两旁的山坡上，就开满了山菊花。
　　这山里，沟壑很多。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宽宽窄窄的沟壑，将山坡切割成许多不同形状的坡地，错错落落的，分布在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中间。那条小路，就沿着沟壑的边缘，蜿蜒着、曲折着、迂回错落着，向半山坡，延伸。不知道是自然天成，还是人工培植，山坡上，沟壑里面，到处都生长着山菊花。每到夏末秋初，小路两边，那些山菊花，就陆陆续续开放了。
　　山菊花的形状不尽相同，颜色也丰富多彩。有的花瓣很宽大、厚实，绽放的时候，像是一把把撑开的小花伞，错错落落的，倒插在花茎上；有的花瓣很细、很长，像是柔韧的丝绦，从花蕊中间向四外伸展，很像夜空燃放的烟花，绚烂夺目；有的花朵很小，花瓣也窄而薄，丁丁点点的，像水面上闪闪烁烁的浪花。山坡上的菊花，大多是以颜色来划分地块的。这里是一片金黄，那里是一片朱红。远处，则是白的、粉的、紫的，或者浅红、深红、浅粉、淡蓝、橘红......丰富多彩的颜色，高低错落在不同的地块，美不胜收。站在高出远远看过去，一块块色彩各异的菊花，就像画家用浓重的油彩画在画布上，那么浓重，那么醒目，却又那么浑然一体。
　　秋天，行走在这条小路上，就像走在画幅中。
　　这大片大片的山菊花，是怎样生长出来的呢？大人们不知道，就连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在他们很小的时候，这山坡上，就盛开着一片片山菊花。只不过，那时候，这山坡上还没有这所学校，没有这弯弯曲曲的小路。
　　村子里面叫菊花的女孩子很多。李菊花，张菊花，王菊花。秋菊，山菊，香菊......在这里人的眼里，菊花，不但花形美，色彩丰富，并且具有不畏严寒的特点，符合山里人的审美情趣。因此，在给家里女孩子取名的时候，往往都会带上一个“菊”字。希望自家的孩子，不但要像山菊花那样，具有一种朴素的美，还有具有一种不惧风霜严寒的品格。在山里人看来，美而不娇贵，才是真正的美。
　　我们的语文老师同我们一样，极喜欢这山里面的菊花。她给我们讲关于菊花的知识：菊花的品种不同，形状也不同，花瓣的宽窄、长短、曲直、多少，也不尽相同。山菊花与培植的菊花，也是略有不同的。但山菊花更能体现出菊的品质来，更值得人们喜爱。
　　语文老师是从城里来的，年轻，漂亮，文文静静。眼睛像山泉一样清澈，声音像小河里的流水一样婉转悦耳。她喜欢山菊花，也爱给我们读那些与菊花有关的诗词。放学的时候，她就同我们一起行走在那条小路上。
　　小路两边的山菊花开得正盛。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菊花，从山坡、沟坎探过来，簇拥着这条起起落落宽宽窄窄的小路。小路落在沟底下，菊花就会从沟底下蔓延过来，一丛一丛覆盖在小路上。小路，就铺满了鲜花，烂漫而妖娆。老师就领着我们，蹦蹦跳跳的，从花丛的空隙跳过去，躲避着那些绽放的菊花，往山下走。在沟坎边缘的时候，那些丝丝缕缕的花瓣，就会伸展过来，牵绊着我们背上的书包，或者拉扯我们的衣襟。我们小心地抚着那些或宽或窄、或长或细的花瓣，轻轻送回去。手触到了花瓣，感觉到了花瓣的柔软与温润。我们的心，也温暖、柔软起来。
　　山菊花大朵大朵盛开着，像是一张张笑吟吟的俏脸。有的则是满头蓓蕾，一颤一颤在我们眼前摇曳。调皮的女同学就去摘几朵鲜艳的花儿，插在老师的鬓边、马尾辫上面，像是一个美丽的花冠。橘红色的余晖从西山上泼洒过来，晕染在老师身上。老师浑身就散发出一种温暖而温柔的光来。满月一般的脸，光滑明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在暮色里一闪一闪，像是天上的星星。颀长的身姿，比那山菊花还美。女同学忍不住惊叫起来：“老师，你真美，你是画里的人啊！”老师伸出手臂，将身边的同学拥进怀里，笑着说，你们也是画里的人啊。在盛开的菊花丛中，老师教我们读诗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那个时候，虽然还不懂这些诗词的意蕴，但是觉得，那花那人那些诗词，真得好美，好美。
　　妈妈从不去赏花吟诗，但却不影响她对山菊花的喜爱。菊花怒放时节，妈妈就挎着篮子，到山上去，采摘那些嫩嫩润润的花瓣，或者含苞欲放的花蕾，回来，清洗、晾晒。泡茶，熬粥。妈妈肯定没有读过类似于《本草纲目》这些典籍，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法，她都未曾忘记。我曾经有过一个“菊花枕”，就是妈妈采集山菊花制作的。菊花盛开的时候，采摘那些饱满、厚实，无虫蛀，无残缺的花瓣，回到家里，挑挑选选，然后集中起来，放进仓房里面，阴干。那些长而细，或者宽而厚的花瓣，经过一个冬季的沉淀、收缩、阴干，无论花瓣的形状还是味道，都有了质的蜕变。就如同树叶成茶、破茧成蝶的美丽蜕变。枕在菊花枕上，会感觉有菊花那幽幽香气，缕缕释放出来，解乏、安神。在这花香里，酣然入梦。
　　梦里，都是菊花的故事。那半山坡盛开着的山菊花，那比菊花更美的老师，那些女同学手持红的、白的、黄的、紫的山菊花，在菊花簇拥着的小路上，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唱着：十三女儿不知愁，手把菊花插满头。思悠悠，情悠悠，岁月走成信天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