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2021-12-23抒情散文顽主
麻 雀麻雀是不起眼的小鸟,没有艳丽的羽毛,没有婉转的歌喉,脾气急躁,养不活。提笼架鸟的老大爷,没有一个人去养一只麻雀,花鸟鱼虫市场也看不见一只麻雀,大约就是上面的原因。我却想写麻雀,实在是因为我对别的鸟儿不够了解,只能写麻雀了。校园里有很多……
麻 雀
麻雀是不起眼的小鸟,没有艳丽的羽毛,没有婉转的歌喉,脾气急躁,养不活。提笼架鸟的老大爷,没有一个人去养一只麻雀,花鸟鱼虫市场也看不见一只麻雀,大约就是上面的原因。
我却想写麻雀,实在是因为我对别的鸟儿不够了解,只能写麻雀了。
校园里有很多树,也有很多鸟,有一种鸟小小的个子,头上披着长长的羽毛,好像是印弟安部落的酋长,上课的时候,这种鸟飞到草坪上寻找草种或学生丢下的面包屑,还有一种黑色的大鸟,竟然将巢安在松树里,我常看到它衔着一根草或小树枝在天空里无声地飞,最后消失在松树林里,仿佛密密的松针不仅不能伤害它,还能保护它。
这些鸟儿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我只能认识麻雀。
麻雀常常飞进我的办公室里,是不速之客。有一次,下班的时候,我忘了关窗。第二天,一进门,就看见一只麻雀。它见了我立即惊慌不已。在房间里乱飞,惊慌使它找不到逃生的方向,它扑棱着翅膀,不时与墙壁碰撞,与玻璃碰撞。我关了窗户,想捉住它,带回家去,给上小学的女儿一个惊喜,然而,我总也不能靠近麻雀,它的胆子非常小,未等人靠近,就已经惶恐不安地飞了。我很快就放弃了努力,它也终于能停下来,站在窗户棱上,我看见它的胸脯剧烈地起伏。我不忍心再去惊吓这灰褐色的小生命了,打开窗户,离开了办公室,待我回来时候,麻雀已经飞走了。
它需要自由,它需要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鹦鹉、画眉那样住在狭小的笼子里,用鸣叫来换取主人手里的食物。在它的眼睛里,人一定是可怕的庞然大物。
麻雀实在是一种聪明的小动物。记得我小学的时候,父亲捉了只麻雀,用细线拴住它的腿,系在一节废弃的铁管子上,给我和弟弟、妹妹当玩具。当我们在麻雀附近时,它试图飞走,几次失败后,它不再做徒劳无益的努力了。当我们几个小孩子躲到屋里时,麻雀立即用喙去啄腿上的细线,它翻过身体,腹部向上,勾着小脑袋,拼命地喙那细线。当我们走出去时,它立即翻身,站起来,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它没有再试图逃走。我想它一定是在麻痹我们呢。
麻雀的幼雏,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初二的学生,去农村的一户人家生活了两天。在那里,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矗立在田野里像个土馒头似的砖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推着独轮车在乡间小路上歪歪扭扭地走。农村的一切都让我好奇,灶边的风箱、用药瓶做的煤油灯、一只裸露的小喇叭连在屋里的电线上,居然能哇哇地唱歌。主人的孩子带我去他的小学校,我从未见过这样简陋的学校,两排平房,没有院墙,没有操场,一棵老树上吊着一片铁,那就是钟了。农村的孩子非常热情,利索地爬到一棵树上,捉了两只麻雀的幼雏给我看,这些小家伙丑陋得很,浑身没有毛,松垮垮的皮,大到与身体不相称的喙张着,闭着眼睛要吃东西。
我想,麻雀在农村孩子的心里一定占有重要的地位,肯定比有线广播更重要。麻雀可以玩,是童年的乐趣,也是物质匮乏时代的美味,是他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工作之后,经常参加单位里的饭局,有位领导,大概是吃腻了鸡鱼肉蛋,每次点菜都要点些别出心裁的,比如香椿拌豆腐,芦蒿炒豆干,蒲公英,马兰头之类的时鲜素菜。他也不是一味地点素菜,只是点的荤菜比较特别,有烧团鱼、油炸蝗虫、蚕蛹、油炸麻雀。当我看着一大盘麻雀端上桌时,不禁暗暗吃惊,做这一盘菜,得多少麻雀啊。吃呀,吃呀,味道好极了,领导热情地招呼大家。我禁不住诱惑,也夹了一只麻雀,咬一口,果然香,肉结实。不过,我只吃一次,以后再遇到油炸麻雀,我借口不对胃口,不动筷子。
我住的楼房旁边原来有棵高大意杨,引来好多麻雀在绿叶间嬉戏,麻雀们成天叽叽喳喳。雨天的时候,麻雀到我的屋檐下避雨,我经常看见它们站在阳台玻璃窗的铝合金棱上,用喙互相梳理淋湿的羽毛,它们卿卿我我,像一对对恩爱的情侣,它们旁若无人,不介意玻璃后有双眼睛在看着它们。
然而,有一天发生了一起事故,一只麻雀掉进了一根竖立的铝合金棱里。
当时我正在昏昏欲睡,被麻雀的叫声和翅膀扑打声闹醒。我和女儿四处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最后发现是一只麻雀掉进了竖立的铝合金棱里。
它落在那根又高又光滑的型材里,如同一个儿童无意落进一口狭小的井。它在里面不能飞,不能爬,只能呼唤它的同伴,它不停叫着,不停做着无谓的挣扎。我和女儿试图把麻雀救出来,我想了许多办法,用细而软的铁丝把麻雀捅上去,用吹风机把麻雀吹上去。没有一个办法可行,麻雀不是唧筒里的活塞。型材的下边,也没有缝隙容下一根铁丝。
我忽然发现自己多么无能,甚至不能挽救一个小小的麻雀,我唯一的本领只是在苦死冥想中流逝自己的时光。我对女儿说:“算了,只是一只普通的麻雀,每天都有无数的麻雀死去。”
女儿不答应,她几乎要哭了,说:“麻雀多可怜啊。”
麻雀悲惨的叫声传入我的耳朵,一声声敲打着我的心,它在提醒我,它虽然小,却也是个生命,它也有生的渴望。
我却是无能为力,我不得不逃走,做一只鸵鸟,我害怕听见它的叫声越来越微弱,那样好像是我在谋杀一个生命。
终于,我听不见麻雀的叫声和扑打声了。
麻雀死了。
第三天,我决定亡羊补牢,把那根竖立的铝合金棱上面的缺口用胶带封住。我发现我根本无法完成我的补过计划,因为那个缺口在外面,我够不到。
很多日子,我总担心还有麻雀落进这口“井”里。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属于杞人忧天。再也没有麻雀再落在我的屋檐下,一只也没有。
小鸟的饲育(白头翁)
我看见了小鸟的成长。
一个雷雨天,我从车库推出自行车,穿上雨披,正要去上班,忽然看到围墙下立着一只小雀,那是一只很瘦小的雀,灰褐色的羽毛还不够丰满。
围墙上沿有一溜琉璃瓦,雨水顺着凹槽落下,形成不间断的珠帘,小雀就立在瓦的正下方,很显然,这么小的生命也是有智慧的,它懂得如何躲避风雨,但是雨水很大很急,喷溅的水花打湿了小雀的翅膀和尾巴,它的羽毛变成乱糟糟的几缕。好像刚洗完澡还未梳头的小孩子。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对念小学的女儿说,看啊!这儿有只小麻雀。女儿说,多可怜的鸟啊,冷得发抖,把它拿到车库里吧。说着就弯下身子抓那小鸟。我说,小孩子玩麻雀,脸上要长雀斑,我来抓吧。我不清楚自己的话能有几分科学依据,当我还是女儿那么大的时候,我的父亲对我说了类似的话。父亲小时候呢?可能是听了祖父的话。
我伸出手去捉小鸟,它并不躲避,只是歪着小小的脑袋,用小而亮的眼珠打量我这个庞然大物,那是我与小鸟第一次面对面互相观察。我很好奇,这颗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车库里有辆三轮车,我把小鸟放在车斗里,小鸟一动不动地趴着,它冻坏了,不停地哆嗦。女儿拿了个纸盒跑进来,把小鸟放进盒子,说,让它安安静静地呆在纸盒里吧。我关上车库门,小鸟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中午女儿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车库寻找小鸟。我正在厨房里忙碌,她跑来告诉我,小麻雀不见了。我说,丢了就丢了吧。她不甘心,又去后院找,不一会儿,她来告诉我,小鸟逃在后院里。我到后院看,小鸟果然就站在地上四处张望。
我的后院是个狭窄的天井,东面是车库的后门,西面是楼梯间的窗,南面是厨房,北面是高高的围墙,面积大约有十个平方,小鸟仰着头打量着墙壁,它在想什么呢?想飞走么?那四面围墙对它来说不啻于四堵悬崖峭壁。
雨早就停了,太阳重新冒来了,在天井里投下狭长的阴影和明亮的光斑,小鸟跳进光斑里,阳光温暖着它,它的羽毛重又顺滑蓬松了,它伸开翅膀预备飞走,有一刻,我很担心它将一去不返。我有过无数次捉鸟的经历,鸟一旦离开地面,便很难捉住。转念一想,飞走了也好,它终究要回到自己的天地去,呆在我的后院里,我不知拿什么喂养它。小鸟虽小,毕竟是命一条啊。
小鸟扑打着它稚嫩的翅膀,勉强飞出两米远,重重地落到地上。它不甘心,当我靠近它时,它鼓起勇气半飞半跃,向前窜出两三米远,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落到地上,眼睁睁地盯着我一步步地接近它。我对女儿说,它是一只受伤的鸟,它的翅膀一定是受到了某种伤害,让它呆在我们的家里养伤吧。我不知道,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在孩子的心里竟是天大的事。
从那天起,女儿放学后,放下书包,头一件事就是看她心爱的小鸟,她端来小团米饭,捉来了小虫,放到小鸟的面前,忙着给小鸟喂食,可小鸟看都不看。喂小鸟,它脖子一转,拧向半边。孩子告诉我,那是一只雏鸟,我看了看,果然是未长大的幼鸟,鸟喙宽扁,边上还有嘴黄。我对女儿说,抚育后代是所有生物的天性,所以你不必担心,亲鸟会飞来喂它的孩子,就想爸爸抚养你一样。
我查了书籍上的图片,原来那是一只小白头翁,我很高兴,老天送来一只白头翁,兴许以后,它就将我的后院当成了自己的巢。孩子去看鸟,我忙着做家务或看书,说实话,我很忙,上班忙忙碌碌,下班还有一堆家务,已经没有多少兴趣去观察一只鸟的成长过程了,这两年,我越发感觉到自己心态的消沉,对所有的事情都索然寡味。倒是我的孩子有极大兴趣去观察了解小白头翁。每过一段时辰,她就来向我报告小鸟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她来拉我去看老鸟,我和她小心翼翼地溜到后门,屏住呼吸偷看,果然看到一只白头翁,小鸟把嘴巴张得老大,向亲鸟索要食物。老鸟的嘴巴就伸进小鸟的大嘴巴里,可能是把自己的胃容物反刍给幼鸟吃,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小鸟的嘴竟然比大鸟的嘴大,自然界中可能只有鸟类有此种变化,小白头翁的嘴巴张得超过了自己的脑袋。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但那警觉的白头翁还是发现了,它迅速地飞走了,我看着它拍着翅膀上升,眨眼间消失在天井的上方。我很能理解这鸟的胆小和敏感,毕竟它是个弱小的个体,它的生存环境危机四伏,天空翱翔的枭,地上人类的枪和网,甚至看似温顺可爱的猫,都可能是潜在的冷血杀手。几万年的进化,使得鸟儿有了自己的生存法则,它们本能地保护自己和同类,其中,及早发现危险是最重要的一环。
老鸟飞走了,但它并没有走远,它惦记着它的后代,我和女儿耐心地等待,果然,没过多久,老鸟又飞了下来,安心地哺育小白头翁,它依然保持着警惕,一有风吹草动,便张开翅膀,飞到空中。鸟与人类不同,人类脚踏大地才感到踏实,而鸟儿飞到空中才有安全,广阔的天空才是鸟儿自由的空间,可以任意翱翔。
我与鸟儿进行着侦察和反侦察的斗争,我的侦察是出于对小生命的尊重和好奇,而鸟儿的反侦察则是出于对我这个庞然大物本能地恐惧,我对这种活动很快就厌倦了,我没有耐心,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消耗。这也证明了,做个动物学家,看似有乐趣其实很枯燥,但我的孩子却乐此不疲,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对周围的一切,孩子都渴望了解,更何况观察的对象是个小的生命呢?
观察小白头翁的成长,成了女儿每天必做的功课,这种功课无需教师的布置、讲解、和检查。自有内动力驱使着孩子寻求答案。她已经把小白头翁当做了自己观察的对象,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她找了硬纸盒,用剪刀挖了个大洞,作为小白头翁的家。又拿来几根长树枝,放到地上,作为鸟儿散步的小径,这样我的后院就变得凌乱不堪,再加上小鸟儿的粪便,简直就不成样子了。说实话,我很怀疑孩子的努力有什么效果,也许她是希望小鸟儿长大后,把这里当做一个永久的家,这样她就可以天天见到小鸟,而她枯燥的学习生活里多了一些色彩。可惜,这怎么可能呢?小鸟儿大了,总要飞走的,它不可能困守在一个小小的天井里。
我甚至不相信小白头翁会把纸盒子当家,然而,事实证明了我的武断是个错误。后来的两三天里,时断时续地下了小雨,天空阴晴不定。落雨时,小鸟便躲到了纸盒里,看来这小小的鸟儿也有智慧,懂得利用现有的条件。天放晴后,小白头翁便抓着树枝,跳来蹦去,它喜欢树枝。看来,在这个问题上,我又犯了错误,大自然是神奇的,造物主的安排井井有条,鸟儿的爪子恰好可以握住树枝,保持身体的平衡,所以鸟儿更喜欢站在树枝上,哪怕这根干树枝被摆放在地面上。
观察一只小鸟的成长,我是被动的,孩子在这件事情上有着足够的热情,每当她看到一些新奇的现象,她便跑到书房来,一定要拉了我去看,于是我便看到了小鸟的新变化——小鸟长出了新的羽毛,而小鸟的嘴巴变窄了些。有一次,我故意接近亲鸟和小鸟,老白头翁匆忙飞走了,当我走近小鸟,试图抓住它,小鸟立即向一边躲避,而这时,老鸟从我的头顶上掠过,大声地叫,我猜想它一定是着急了,想向我发动进攻,可又缺乏实力,所以虚张声势。
我的楼角处有一根电线,还有一次,我看见亲鸟被吓飞后,来了五六只白头翁,列兵似的站在电线上。我糊涂了,难道这些白头翁是小白头翁的长辈?它们是叔、舅、姨婶?难道前些日子哺育小鸟的白头翁,并非是一只?抑或它们就是亲鸟搬来的救兵?总之它们长得一模一样,至少我用肉眼无法分辨出它们的细微之处,它们轮流起飞,俯冲,向着一个巨大的目标——我,我对它们的团结和勇敢充满了敬意,知趣地退出这块是非之地。
我看过生物书,书上说,鸟的新陈代谢很快,寿命短的动物发育期也短。小白头翁的成长验证了这点,它长得很快,我能清楚地看出它的变化,体形在变,毛色也在变,而这些改变都是在短短几天内完成的,简直不可思议。作为代价,它的食量也大得出奇,我没有亲眼目睹小鸟进食的次数,但地面上散落的粪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小白头翁开始练习飞行,这种练习是本能的,与生俱来,无须任何指点,我去抓它时,它逃避,扑着双翅往前飞,它飞得很低,我很难判断出它究竟是飞还是在跳跃,也许是这两种动作的混合,半跃半飞。它飞得越远,我的担忧越加重,我担心有朝一日,它会离开这个小小的后院,离开它的暂时的家。
我看到小白头翁的笨拙后,又觉得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围墙那么高,小鸟需仰着脑袋张望,而小鸟的活动地面是那么狭小,根本没有留给它回旋的余地,小白头翁还小,缺乏经验,还不会父母的技巧,无法以近乎竖直的轨迹飞行。
于是,我放心地捉它,我很想了解一下这淘气的鸟儿,我把它的脑袋笼在手心里,它做了坚决地反抗,以喙做武器,啄我的手心。它的喙还不够坚硬,啄得我手心怪痒痒的,我的手指靠近它时,它执拗地把头偏向另一边。我无法忽视小鸟的情绪,它拒绝我的亲昵,对我持敌对态度,它的动作清楚地表达了一个意思——厌恶,它不再是以前那个楚楚可怜的小鸟了,它长大了,需要有自己的自由。
我松开双手,它立即飞上了窗棂,就在那一刹那,我有种预感,小白头翁即将要飞离这个小小的天井,从窗棂到院墙顶并非高不可攀,小鸟站上窗棂,已经获得了转折的平台,它完成了“之”字形路径的一半,虽然这个路径并不存在,却好像清晰地标明在空气中,我不敢靠近窗户,生怕一个微小的惊动吓飞了它。而它立在那里好像在思考,它的目光越过了围墙顶,投向更辽阔的天空,那蔚蓝广阔的天地,是它站在地面上时,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小白头翁在思考,我在犹豫。 几乎是短短的三四秒内,它做出了决定,它张开双翅,努力地向上,飞过院墙,消失了。这高高的围墙,原先圈住了小白头翁的自由,现在却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知道它已经振翅飞去,决绝而毫无留恋,留下满地狼籍和傻站着的我。
飞走了也好!我寻思着。
孩子回家,看不见小鸟将如何地失望,我又该如何解释。中午,女儿放学回家,放下书包,便跑进后院,找她的小伙伴。我告诉她小鸟已经飞走了。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她安慰我说,走了也好,小鸟大了,总是要飞走的。
小鸟长大了,总是要飞走的。谁说不是呢!
前后七天,我见证了一只小鸟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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